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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謝琰靜靜地聽著,從他們的隻字片語中分析出他所不知的一些珍貴消息。
薛延陀最近與西突厥頻繁交戰?為了爭奪漠北之首的地位,為了鐵勒諸部不再對突厥人俯首帖耳,所以才想借著與大唐和親的時機提高聲望?打的主意倒是不錯,這位夷男可汗還真是狡詐如狐、能屈能伸的人物。對大唐有所求時,不惜放下身段,求親、議和、稱臣,無所不為;一旦稍微強大一些,狼子野心便暴露無遺,如潛伏的餓狼一般,不放過任何一個從大唐身上撕下一塊血肉的時機。
此次薛延陀巧言令色說服契苾部劫持契苾何力一家叛出大唐,原本是想藉此集合鐵勒諸部的力量,順帶離間大唐幾位胡將。卻不想契苾何力對皇帝忠誠若此,萬般計策反倒都使不出來了。薛延陀人對契苾何力自然沒什麼好話,卻沒想到他居然能給和親之事帶來轉機,也實在是意外之喜。若是和親之事能成,契苾何力給薛延陀人帶來的好處,應該也不亞於他徹底叛唐了罷。
想到此,謝琰不免對薛延陀人又高看了幾分。這些草原上的胡族,絕非什麼魯莽之輩。他們太懂得生存之道,依照本能便能使出各種魑魅伎倆,簡直令人防不勝防。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徹底打斷這些北方胡族的脊樑?迫使他們不再你方唱罷我登場,無休無止地擾亂大唐邊疆的安寧?殺個乾淨?遠遠驅走?或者以胡制胡?
以他的閱歷,尚且想不出來。總覺得目前無論是什麼良計,都仍並非萬全之策。
「嘖,草原上的狼跑去做了漢人的狗!還是一部可汗呢!簡直是咱們鐵勒人的恥辱!」
「漢人皇帝還願意拿親生的女兒來換這條狗。做狗做到這個份兒上,說不得也值得了!」
「此事當真能成?可汗和小可汗都希望能娶漢人公主,但拔灼那一頭……剛才你們也看到了,小可汗臉色很是難看,定是在牙帳里受了拔灼的冷言冷語。」
「按我說,拔灼那些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咱們鐵勒人受了突厥人那麼多年的氣,難道還要眼睜睜看著漢人也壓在我們頭上嗎?戰敗一次又能怎麼樣?草原上誰沒敗過一回兩回?還怕了他們不成?那些個漢人就是一頭狼帶著一群羊而已,哪裡比得上咱們?!用得著怕嗎?」
「怪不得說你頭腦簡單。如果讓小可汗知道你居然覺得拔灼不錯,你就等著挨鞭子吧!小可汗的脾性才最像可汗——不管做什麼事,咱們只需得到好處就行。至於是不是與漢人結交,又有何干係?天高地遠,他們又管不著草原上的事,也就是嘴上占占便宜!」
幾個薛延陀人說得高興,又回頭瞥了瞥依舊面無表情的謝琰:「瞧這個漢人小子,哪裡像咱們的崽子們那麼結實高壯?只怕一拳就揍得他哭爹喊娘了。」他們大笑了一番,滿以為這個瘦弱小子心裡正不知有多驚懼呢,又惡狠狠道:「漢人小子,將你抱著的木箱子給我們看看!!」方才從突利失的神色來看,便似是擔心漢人借著送禮物的機會,與契苾何力暗中來往、相互勾連。他們作為其親信部下,自然懂得要如何為小可汗分憂。
話音方落,這幾人便露出猙獰之色,動手想要強搶。謝琰輕巧地往後一避,躲了過去。
薛延陀兵士氣得哇哇大叫,又撲了上來。謝琰抱著檀木箱籠便往前跑去,一路上自然驚起一陣陣喧譁。沒過多久,他便發現不遠處有一頂裝飾較為精美的大帳,兩個胡人婢女正自內而出,身上穿著胡服,繡紋卻是大唐的式樣。他心中微微一動,徑直往帳中闖去。
「來者何人?竟敢擅闖此帳?」帳篷內的胡床邊,坐著一位身量魁梧的鐵勒漢子。他聽見聲響之後,立刻拔刀而起,怒目而視。謝琰仔細打量著他,見他眉目深邃,神色警惕而沉著,渾身傷痕累累,尤其缺了一隻左耳,便能確定他的身份了。
而這漢子見闖進來之人竟是一位烏髮烏眼的漢人少年,也吃了一驚。
「某奉大唐天使崔尚書崔公之命,給契苾可汗送臨洮縣主所託之物。」謝琰道,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送上那檀木箱籠。他說的是長安官話,契苾何力自然能聽懂,追進來的胡婢、薛延陀人卻一頭霧水。
「什麼?聖人遣了來使?」契苾何力微驚,擰緊雙眉,又對幾個薛延陀人喝道,「給我滾出去!沒有我的命令,爾等怎麼敢擅闖?!不分上下尊卑的東西,拖下去抽幾十鞭子!抽死了事!以儆效尤!」他雖受困此地,但到底是一個部族的可汗,身邊仍然有些忠心耿耿的侍衛。而且,夷男可汗既然在盛怒之下也不曾殺他,自然亦不會因區區幾個兵士的生死而為難於他。
很快,那幾個辯解自己是突利失部下的薛延陀人便被制服,徑直拖了出去。而後,契苾何力收回目光,有些疑惑地打量著謝琰:「你是崔公身邊的人?怎麼以前從未見過?」
「某是靈州人。」謝琰道,「有幸得崔公看重,暫時收留在身側充作護衛。」
「崔公已經去見夷男了?」 契苾何力又問,直呼薛延陀可汗的名字,不僅毫無尊重之意,而且充滿了痛恨與厭惡。
「是。」謝琰接道。
「聖人果然答應和親?」
「是。」
「絕不能答應!」 契苾何力猛然轉身,舉步便要往外行去,「公主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怎能下降薛延陀這等亂臣賊子?絕不能讓夷男那畜生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