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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然而,能感受到喜悅的時辰委實有些太短了。不過剎那,宮殿、長榻、婢女都凝固住了,而後被黑暗吞噬得乾乾淨淨。她想要伸手抓住的女子,也仿佛摔碎的陶器一般,片片碎裂消失。黑暗中傳來她的慘叫聲:「武氏狐媚,翻覆至此!我後為貓,使武氏為鼠,吾當扼其喉以報!」痛苦的呻吟、悲哀的哭泣、憤怒的叫喊交雜成一片,而後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消失。
她是誰?武氏又是何人?
在這具身體悲痛茫然的時候,李遐玉冷靜地想著。這究竟是她的前世經歷,還是哪裡的冤魂纏住了她,有意想讓她替它報仇?她確實覺得這冤魂有些同病相憐,可自始至終,那位武氏都從未出現過,她又應該往何處去尋?況且,她連自家阿爺阿娘的大仇都未報,如何能反倒是去幫旁人?
原本,夢境應該至此便結束了。但李遐玉發現,她並未醒過來。
她似乎被困在一個院落當中,抬首隻能見到四角天空,卻盼不到任何人來探望她。她心裡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的阿爺應該還在,阿弟也在——但為何,他們卻都將她與年幼的妹妹徹底遺忘在這個偏僻角落裡?是了,自從阿娘身死的那一日起,阿爺便已經不是她的阿爺了。而阿弟,也不知還能掙扎著活多久。
許是過了十載,又許是過了二十載,眼前景物忽然變換,她跟前出現了一個笑起來格外開朗的少年郎。他們年紀相差許多,但卻結為了夫婦。她不知他心中是否覺得她其實是個累贅,但他卻從未在她身邊流露出任何不耐的情緒。於是她不再忐忑,滿心期盼著他們能夠互相扶持著度過這一生,然而回過首,他卻突然倒在血泊中。
她的阿娘,她的夫君,都死於武氏之手。她的阿弟、她的妹妹,在武氏的威勢之下度日如年,受盡磋磨。而她作為長姊,卻毫無辦法。不能,亦不能找出解決之道,最終只能鬱郁死去。
何其悲哀的一生!何其屈辱的一生!
在鋪天蓋地的絕望與空茫當中,李遐玉自夢裡醒了過來。她一瞬不瞬地盯著床帳上繡的聯珠寶相花紋,旁邊垂下的金銀錯香薰球,聽著外頭極其細微的聲響,不由得幽幽一嘆。
她誓死都絕不能淪落到這般境地。歸根結底,這夢中的女子實在太過軟弱,沒有任何實力能夠保護自己,於是至死都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只能任憑他人安排。她心中有怨恨有憤懣,但那又如何?光憑著怨恨與憤懣永遠都無法成事,到最後,還不是落得鬱郁而亡的下場?而那位仇敵,卻是肆意妄為,無人能制。
身為女子,又何嘗不能一世快意恩仇?若是足夠強大,旁人怎能輕易欺辱上來?若是足夠強大,不僅大仇得報,這個家她亦能穩穩地撐起來,直到阿弟足夠穩重,能接過重擔為止。不錯,她不能讓自己困在內宅之中。已經手染鮮血的她,也很不必按著世俗的目光活下去。失去阿爺阿娘時,她便想過必須替他們報仇。這個誓願絕不能放棄!
「元娘可是醒了?」念娘輕輕將床帳攏起來,見她果真睜開了雙目,臉上便多了些許驚喜之色,「可算是醒了,奴這便去告知娘子與郎主。可得讓醫者過來,好好與元娘診治一番才好。元娘餓是不餓?已經昏睡了一整日,且進些粥湯墊一墊罷。」
念娘的性情與她的名字十分相稱,做事雖然勤快,但嘮叨卻從來不停歇。倒是旁邊的思娘,默不作聲地將李遐玉扶了起來,立刻捧起用熏籠烘好的衣衫,立在床側。李遐玉一面換衣衫,一面回想,這才猛然想起,她今日清晨在守靈時突然昏過去了。
「如今已經是什麼時辰?靈堂附近可有人守著?」
「已是戌時末了。玉郎覺得自己身子骨好些了,便去守了一日。」
李遐玉怔了怔,因著守靈哭靈的緣故,她已經有好些日子不曾見著清醒的李遐齡了。每天當她疲倦地回到院子裡時,李遐齡已經沉沉睡了過去。她只能在他床前坐一坐,問一問他的病情,便須得自行安歇了。
「待用完吃食之後,我便去靈堂看看。」她實在有些放不下心,「不必再煩勞祖父祖母憂心了,也很不必將醫者再折騰過來。我先前只是有些太過疲倦,如今安生睡了一覺,便已是精神許多。」
思娘與念娘面面相覷,卻知她性情固執,輕易勸不得,只能答應了。
數九寒冬之夜,風雪交加,北風猶如刺骨的刀,仿佛能從人身上生生地刮下一層皮肉來。李遐玉頂著寒風,緩步朝著燈火通明的靈堂而去。在黑漆漆的暗夜中,素白的靈堂顯得格外陰森冷寂,連風聲都仿佛化作了悽厲的嗚咽,令人心中難免生出些許不寒而慄之感。
然而,李遐玉的神色卻十分平淡,她一路上所遇見的李家僕婢亦是毫無懼色。或者不如說,她其實反倒希望倘若父母在天有靈,能出來與她相見。
推開靈堂的門,李遐玉一眼便看見李遐齡跪在靈位前,謝琰陪伴在側。小傢伙雙目有些紅腫,大約是狠狠哭過幾回了,精神卻很是不錯。李遐玉默默地在靈前跪拜,而後與謝琰一起,將李遐齡扶到白幡後坐下,低聲道:「玉郎果然已經痊癒了?」
「阿姊,我確實已經好了。」李遐齡道,「倒是阿姊,突然昏睡過去,教我們擔心極了。」
謝琰接道:「時候已經不早,你怎麼不接著休息,反倒又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