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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大漢馮四聽出了他的不悅之意,嘆道:「某隨著他們家部曲一路來到這裡,聽說三郎君已經認作了他們的義孫。眼下看來,確實是某多想了。李家人信義非常,果然很看重三郎君。這院落雖然有些狹小,但位置僻靜,陳設精心,比起家中也算不得太差了。」

    謝琰道:「他們本想留我住在內院,是我堅持住客院便足夠了。」他本來覺得自己遲早會走,不如稍微保持些許距離得好。不過,便是如今志向已經變了,住在此處也無妨。這個客院小而精緻,又安靜,很符合他的喜好。

    兩人來到書房中,長案上正鋪著謝琰新近描繪的弘靜縣輿圖。他畫得格外細緻清晰,輿圖上仍留有許多待填補的空白。馮四隻是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在長案邊盤腿趺坐下來。

    此時,僕從已經送來了吃食,謝琰看著馮四狼吞虎咽地將所有吃食都吃了個精光,這才與他說起了正事:「我與元娘、玉郎如何來到靈州,想必馮四師傅已經打聽得很清楚了。這些日子,不知你又過得如何?」

    馮四回道:「那日在長澤縣城中失散,某便挨家挨戶地找尋三郎君的下落。原本已經打探到三郎君投宿的消息,卻不料遇上薛延陀人攻城。當夜實在太亂,某隻能暫且夾在人流當中躲藏起來。次日再去尋三郎君時,又遇上薛延陀人前來劫掠幼童。某在城中遍尋不著三郎君,以為教薛延陀人抓了去,便一路追蹤尾隨他們,想伺機營救。」

    謝琰神色微動:「我們那時已經出城去了。你所說的薛延陀人,應該是突厥降部冒充。」

    馮四疑惑道:「三郎君怎會知曉?!那夜該不會是去了城樓附近殺薛延陀人罷!」他猛地站了起來,仔細打量眼前的小少年。他是守護謝琰的部曲,從小便教他修習武藝,對他自是再了解不過。分別之前,謝琰不過是個武藝不錯的少年郎,如今身上卻隱隱多了幾分收斂起來的煞氣。沾過血腥之人,畢竟與尋常人並不相同。何況他年紀尚小,再如何掩飾,眉宇間的氣息也已經改變了不少。

    謝琰對於他的反應並不覺得驚訝,只是淡淡地道:「殺的都是該殺之人,遲早都有這麼一日。」頓了頓,他便又接著方才的話問:「馮四師傅跟著去了突厥降部?將他們部落的名字告知我罷。」當時那些突厥人也趁亂殺了不少人,絕不能教他們就這麼矇混過去。

    馮四發出幾個艱澀的突厥語音節,低聲道:「那些突厥人就在靈州、夏州之間放牧,中途還想將他們擄去的孩童賣給粟特人。某趁亂燒了些他們過冬的糧食,這才救下了十幾個孩童,送回了長澤縣。可惜這些孩童早便成了孤兒,便是送回去,恐怕也活不得多久,或許還會被其他人賣出去。」

    謝琰道:「那便將他們接到靈州來,好生訓練,他日正好能當我的親兵。」

    馮四怔了怔:「三郎君當真要從軍?」他知道李和是河間府折衝都尉,征戰經驗十分豐富,應該能教給謝琰許多行軍打戰之道。然而,因幾十年來被謝家教得有些頑固,他卻本能地認為此事不妥,強烈反對道:「便是從軍,李家恐怕也不會讓三郎君一開始便做武官。以三郎君的身份,怎麼能從府兵一路往上熬?何況,若要博得軍功,便必須上戰場。時刻冒著性命之憂,又說不準能得什麼武勛軍功,想要升遷還不知須得耗費多少年!!」

    謝琰挑起眉,嘴邊浮起諷刺的笑容:「我是什麼身份?父祖皆是白身,又有何金貴之處?旁人能當得府兵,我又如何當不得?李家祖父尚且能從小兵一步一步熬到如今的正四品,我又怎麼可能做不到?」

    馮四噎住了,一時間無言以對。在他心目中,謝家自是千好萬好,不知比這些寒門庶族高貴多少。然而,已經三代無人出仕的謝家,在尋常人眼中,確實不過是空有些許田莊商鋪的破落戶罷了。甚至,為了維持自家所剩無幾的體面,這些田莊商鋪也不知還能經營多久。如今的主母出身高貴,卻格外在意世家顏面,又不擅長打理中饋與家產。日久天長,或許謝家連生計都可能維持不下去。

    謝琰接著道:「當初我離開家來到邊關,便是想從軍,重振自家聲名。馮四師傅該不會以為,我只是一時意氣罷。」當他踏出家門的那一剎那,便很清楚自己該選擇一條什麼樣的路。但那時畢竟幼稚,只覺得憑著自己的武藝便能闖出一條通途。直到真正經歷了鮮血,經歷了殺戮與戰爭,他才更明白自己想要做什麼。心中激盪的熱血告訴他,為了軍功而從軍,與為了保家衛國、踏平胡虜而從軍,本質上確實大不相同。

    「若三郎君出了什麼事……」馮四仍不甘心,「出仕未必一定須得從軍,三郎君讀書一向不錯,比起大郎君也絲毫不差,為何不能走科舉?」他作為部曲,對前朝剛興起的科舉自是一知半解。但這並不妨礙他明白,在國朝興盛的時候,科舉是一條更安穩、更通達的青雲之路。原本,主母便是打算讓家中三個郎君都從科舉出身入仕。而今謝琰的大兄在老家也頗有些文名,眼看著將來便能依靠科舉晉身了。謝琰若也選擇貢舉出仕,說不得還會傳出一樁佳話,陳郡謝氏的復興或許也指日可待。

    想到日夜苦讀的兄長,謝琰微微皺眉:「科舉並非易事。每年明經科、進士科攏共也取不了多少人。阿娘又不願意阿兄去考明經,一心只想中進士揚名立萬。須知一年進士才取十餘人,從中脫穎而出何其不易?做出一篇好策論,不僅須得讀萬卷書,更應該行萬里路。成日拘在家中苦讀,又如何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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