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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李和長長一嘆:「你是娘子最信賴的人,我自然信得過你。不過,我已經有些時日不曾見大郎了,只想最後看一看他罷了。」說到此處,他又對李遐玉道:「元娘,你且去外頭守著罷。」孫女畢竟年幼,且又是小娘子,並不適合一直待在這裡。
「不,祖父。」李遐玉紅著眼搖首,堅定地道,「我也想見阿爺阿娘最後一面。」她知道父母如今的形容可能有些恐怖,但那又如何?他們始終是她記憶中的阿爺阿娘,不會有任何改變。而且,記住他們臨終時的模樣,也能讓她變得更加堅強一些。
李和見她如此執著,便不再勸她:「開棺。」
長長的棺釘被一顆一顆取了出來,發出了沉悶的敲擊聲。李和定定地看著棺木,單手緩緩地推開棺蓋,往裡看去。李遐玉抿緊嘴唇,屏住呼吸,也認真地望過去。當看見阿爺李信的遺容之後,她雙目微微翕張,終於痛哭出聲。光是臉上便有好幾道皮肉翻卷的傷痕,她簡直無法想像,阿爺身上還有多少傷口,他臨終之前又經歷了多麼激烈的戰鬥與廝殺。
李和卻比孫女知道得更清楚。部曲們找到李信的遺體時,他的肢體已經有些殘缺不全了,好不容易才拼湊出了如今完整的模樣。薛延陀人原本有割下頭顱領功炫耀的習俗,這次幸而因奇襲的緣故,無暇顧及。不然,恐怕李信連完整的屍首都不可能留下。不過,這些,他都不打算與孫兒孫女提起。此外,孫氏不堪受辱而亡,也無需讓孩子們知曉。這些仇恨,由他這把老骨頭慢慢討回來,便足夠了。
熟悉的哭聲傳出靈堂,謝琰的步伐頓了頓,這才快步踏了進去。
掛滿白幡的靈堂中,數十部曲靜靜地圍在棺槨邊。他們身量高大,又站得極為緊密,謝琰甚至無法瞧見李和,更看不見李遐玉,只能聽見她毫不掩飾的大哭聲,牽扯得他心中隱隱發疼。他無言地聽了半晌,在靈位前跪拜之後,便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李家服侍的僕婢並不多,且如今尚未有客人前來弔唁,靈堂內顯得有些空曠。謝琰垂著首,有些心事重重地離開信義堂,回到李遐齡身邊繼續守著。面對重病的李遐齡與悲傷的李遐玉,他突然覺得自己十分無力,不知該如何才能更好地照顧他們,讓他們儘快從失去怙恃的痛苦中走出來。
然而,走出來之後呢?
他們恢復平靜的生活,他便能安然離開麼?姊弟倆如何能撐得起這個家?他們又會如何報仇雪恨?他難道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找薛延陀人報復?看著他們身陷危險?他難道能開口勸服他們放棄心中的仇恨?為父母報仇,是律法之中都不計較的孝行。即使會讓他們身染血腥,也只能全力支持。
那麼,他又該如何支持他們?而他自己的志向,又該如何實現?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五章 謝琰之志
天色將晚,靈堂方向傳來了做道場念經的聲響。謝琰卻依稀覺得,能從這些毫無起伏的念經聲中,聽見李遐玉的哭泣。他有些食不知味地用了夕食,繼續守在李遐齡床邊,心思卻已經不知飛到何處去了。
直到臨近宵禁的時刻,匆匆前來弔唁的賓客才紛紛散去。李家人丁稀少,沒有任何親眷,且並不經常與弘靜縣中的官宦家族來往。但李和畢竟是正四品的河間府折衝都尉,柴氏亦是得到朝廷冊封的四品郡君。單以官職地位來論,他們便是弘靜縣中品階最高者。那些個背地裡再如何嫌棄他們家粗鄙的世家支脈,也不得不過來應一應景。不過,弔唁者雖然看起來並不少,但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河間府的武官以及尋常府兵。他們皆是李和的下屬,不少人與李信也頗有交情,哀思與仇恨都真切許多。便是笨拙地說著安慰的話,也令人覺得更加真實。
謝琰立在靈堂外,遠遠望著李遐玉瘦弱的背影,垂眸靜思半晌,這才旋踵離開。
他正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外走,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三郎君。」
謝琰猛然抬起首,警覺地循聲看去。濤壑起伏的松林當中,走出一位身著粗布衣衫的魁梧大漢。他風塵僕僕,滿臉鬍鬚,似是許久都不曾打理過自己。但謝琰借著附近垂掛的燈籠的微光,仍是一眼便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見到謝琰,這大漢竟是虎目微紅,難掩驚喜與激動之情:「某可算尋著三郎君了!三郎君果然平安無事!!否則……否則某便是自盡謝罪,去了地下也無顏見郎主!」
「這裡不便說話,去客院罷。」謝琰打斷了他,回首看了看靈堂,心神微定。見到此人之後,他心裡也生出了些久別重逢的欣喜之情。原先他還有些擔心,這人出現之後會對眼下的生活產生影響。但仔細想想,倘若他心念已定,又有何懼呢?
李家外院右路有好幾個小客院,看起來略有些擁擠。柴氏與李遐玉給謝琰挑了個最大的院落,安排得十分舒適妥帖。這個院落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正房作了寢房,左右廂房分別是書房以及供他試著製作武器的工坊。
謝琰將大漢帶進客院之後,便讓灑掃的僕從去廚下要了些溫熱的吃食。就在他與僕從說話的時候,大漢格外敏捷地在院落中走了一圈,透過打開的窗戶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每間房裡的陳設,顯得很是警覺。
謝琰皺起眉,淡淡地道:「李家與我有善緣,待我如同家人,馮四師傅很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