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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李遐玉發現裡頭有個小彈弓,故意挑了出來:「就這個罷,其他的你自己留著。」

    李遐齡睜大眼,想不到自家阿姊居然一眼便挑中了他最喜歡的東西。不過,他絲毫沒有猶豫,也並未流露出任何不舍之色,便點頭笑道:「好。我也想學彈弓,到時候阿姊教我怎麼頑。」待李遐玉拿著那小彈弓把玩的時候,他才悄悄地苦著臉對謝琰道:「阿兄,咱們過會兒回市集裡再買一個彈弓,還來得及麼?」

    謝琰用力地揉亂了他的頭髮,笑道:「沒事,我給你做一個就是了。」

    小傢伙喜得笑眯了眼:「當真?阿兄居然會做彈弓?」

    「不會做。」謝琰道,看他又瞪圓了烏黑的眼瞳,刻意頓了頓,才接著道,「但看著很簡單,試一試也無妨。往後我還想自己做弓箭、弩箭呢,眼下拿彈弓練練手也好。」

    李遐齡便連連點頭:「那我跟著阿兄一起做。」他用全然信賴的目光看著謝琰,根本不曾想過他們都是從未做過手藝活的人,很可能會遇到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情形。

    李遐玉本想逗一逗他,待他有些著急了,便將彈弓還給他。但聽到這裡之後,她便索性作罷了。小傢伙能自己做個彈弓,或者拿到謝琰給他做的彈弓,總會比隨便買來的更珍惜一些。

    說話間,康五郎便領著眾人來到了一座兩進的小宅院前:「這便到了。謝小郎、李小娘子、李小郎,裡邊請罷。」石氏也笑道:「我這便吩咐僕從去將客房收拾出來。我們家宅院小,只能委屈你們住一晚了。」

    「宅院雖小,卻處處都很精緻,可見石娘子平常一直很用心。」李遐玉接道,「若是住在這樣的宅子裡還覺得委屈,恐怕我們尋遍整個靈州,都找不出地方住了。」她所言確實並非誇張,康家的宅子看著並不富貴,但細節之處卻很是舒適。

    石氏聽了她的話,眉開眼笑地把著她的手臂往裡走:「說起來,這幾日都只能讓你穿著我的舊衣裳,真是失禮。雖說你穿什麼衣裳都顯得好看,但到底還須得新做兩身才是。來,隨我來,我讓婢女給你量一量,今天晚上便趕出幾件衣裳來。對了,我們不太會做漢人袍服,你不介意穿胡服罷?」

    「當然不介意。多謝石娘子的好意。」李遐玉道,「還是石娘子想得周到。」去見祖父祖母,總不能穿得太過破舊,免得讓兩位老人家多想,白白令他們又傷心一場。

    謝琰看她們進了內院,便對康五郎道:「我們兄妹三人冒昧打擾,應當拜見長輩才是。」

    康五郎搖搖首:「這宅子裡就住著我們夫婦,謝小郎不必拘禮,就當是在自家便是了。我家爺娘與兄長一同住,雖說就在隔壁,但也很不用在意這些小節。」

    謝琰謝過了他,便牽著李遐齡,隨著康家的僕人去了外院客房。進入客房之後,兄弟倆互相瞧了瞧,不約而同地讓僕從去備下熱水,將渾身風塵都清洗乾淨。而後,兩人都換了身新衣裳,看起來精神許多。

    用夕食的時候,同樣洗濯完的李遐玉見他們精神煥發,不由得微微一笑,挨著他們坐下來。胡人並不喜分案而食,通常都坐在一張方形大桌邊,熱熱鬧鬧地一起吃。謝琰從未見過胡床(靠背椅),只當是另一種榻,照舊跽坐。李遐齡忍不住笑了半晌,給他示範如何垂足而坐。

    「沒想到,還有阿兄不知道的事……」

    「我當然有許多東西都不懂。靈州、夏州的風物,在我看來都很新鮮。」

    「阿兄故鄉的人,都不用胡床?」李遐齡又問。

    「我在中原地區一直都不曾見過這種胡床。」謝琰道,「這樣坐著確實舒服。而且,只要坐得端正,看起來也並無不雅之處。」他說罷,看了看李遐玉,覺得她坐姿雖然隨意,但自有風儀。

    「不過是坐下來而已,你們這些官宦子弟還須得時時刻刻注意禮儀,到底累是不累?」石氏嗔道,命僕婢將巨大的古樓子、烤全羊均切成小份,以便大家取食。

    「初學時自是有些累,但只要習慣便無妨了。」李遐玉笑著回道。習慣之後,禮儀便像是刻進了骨子裡,無論如何掩蓋,不經意之間總會透出幾分來。

    於是,諸人一邊聊天說話,一邊享用吃食,直到夜色漸深,才依依不捨地散去了。

    ☆、第十一章 親人相聚

    時隔十餘日,終於再次躺在柔軟乾淨的床榻上,李遐玉本以為自己很快便會沉沉睡去。然而,蓋著溫暖的衾被,嗅著似有似無的陌生薰香的氣味,她的雙眼卻漸漸酸澀起來。是的,她和阿弟還活著,但阿爺阿娘卻死了,數百里之外的家也已成為廢墟。她和阿弟還能擁有許多個安寧的日日夜夜,阿爺阿娘卻只能永遠沉睡在地下。甚至他們在逝去之前,或許還掛念著姊弟二人的安危,還懷著憂懼與絕望。

    那個既悲傷又恐懼的夜晚過後,她心中其實一直藏著兩個聲音,互相吵吵嚷嚷,無數念頭都因它們而起。一則痛苦不堪,始終沉浸在父母身亡的悲哀之中,只恨不得時光能倒流;一則勉強平靜,只因自覺身負重任,報仇雪恨、照顧幼弟、奉養祖父祖母。身處險境中時,她無暇悲傷,便盡力思考如何方能承擔那些責任;如今已經安全了,心中的悲痛就再也無法遮掩地浮了上來,難以克制。

    輾轉反側,低低哀泣,嗚咽時斷時續。李遐玉並不想驚動他人,但一牆之隔的謝琰卻聽得清清楚楚。他長嘆了一聲,側首看了看蜷縮在他身邊的李遐齡。至親離去的哀傷,怎可能短短十餘日便會緩解?他很清楚,姊弟倆都不過是將悲痛強壓在心底罷了。為了不讓彼此擔憂,他們不但不能隨意流露出任何哀痛的端倪,便是哭泣也須得躲在無人知道的角落,體貼懂事得讓人越發心疼。作為義兄,他能保護他們、守著他們,卻並沒有立場去撫慰他們的痛楚,也不知該如何撫慰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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