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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駝隊走得並不快,朝行暮歇,十分規律。他們越過延綿起伏的沙丘,穿過空曠荒涼的戈壁,時而可見靜謐如畫的綠洲,時而可見借著地下河水而生的草澤。雖然曾隨著孫氏自靈州去往夏州,但那時坐的是牛車,行的是長城內的驛道。先前逃出長澤縣時,心神惶惶,也無暇顧及周圍風景。故而,李遐玉是頭一次領略沿途的景致,幾乎被它們的壯闊蒼涼徹底迷住了。
在她看來,沙漠戈壁固然險惡,但也別有一種獨到的美感。其間綠洲點綴,更有「死與生」的強烈落差,令人不禁心生喟嘆。天地造化之功何其偉大,這般景象若讓人來營造,即便窮盡人力物力,想必也難以為繼。而遼闊的大唐疆域中,又該有多少天地蒼茫的大氣景致呢?
駝隊日行不過七八十里路,卻因取了幾乎最短的路途,只走了幾日,便到達了靈州境內。
與夏州相似,靈州亦是傳承數百年的古城,昔年曾是漢朝北地郡所轄之地。後來獨設靈武郡,至大唐時恢復舊稱「靈州」。黃河自它境內流過,又有賀蘭山作為西北憑仗,因而州治所附近的平原地區素來便有「塞上江南」的美稱,物產十分豐富。州府所在的回樂縣就在黃河河畔,水澤豐饒、湖泊眾多,更是風光秀美。
眼下連日來的風雪剛過去,碧空如洗,金烏普照,一路銀裝素裹,亦是格外妖嬈。
李遐玉坐在駱駝上,透過羃離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周圍的行人。據她連日來的觀察,靈州中部似乎並未遭到薛延陀人侵襲,人們的神情都甚是安寧。不過,亦有傳言說,薛延陀人曾突襲靈州最北端的懷遠縣。這讓她有些憂心,因河間府就在弘靜縣與懷遠縣之間。若當真有敵人來襲,祖父必定要領軍出戰。更何況,懷遠縣是外祖孫家的故鄉,也不知他們是否都安好。倘若……不,不會的……她已經失去了阿爺阿娘,再也經不起失去其他親人的噩耗了。
「李小娘子,約莫傍晚時分,咱們就要到靈州了。」石氏敏銳地發現了她的心情變換,笑道,「你們且在我家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們便送你們家去。令祖所在的弘靜縣離州府不遠,乘著牛車,一天便到了。」
李遐玉知道他們只想結個善緣,認識祖父祖母,以後也好拜訪走動,便並未推拒:「想來祖父祖母也一定希望能見一見我們的救命恩人。只是,我們三人都沒有過所,能進去靈州州府麼?」
「李小娘子不必擔心。你家阿兄早便與阿郎提過了。咱們入靈州的時候,不是曾在一個村莊中歇腳麼?因那裡的里正與我們相熟,便給你們申辦了過所牒文。雖然不曾上呈州府勘驗,但你們不過是幼小孩童,瞧起來並非什麼壞人,門卒也不會輕易攔下你們。拿了過所牒文,也只是以備不時之需罷了。」石氏道。
李遐玉笑道:「還是阿兄細心。康郎君與石娘子也不知為我們費了多少心,如今我連道謝都覺得有些臉紅呢。」
石氏抿唇笑了,亦真亦假道:「我們也是覺得與你們投契,只當是為朋友幫個忙便是了。李小娘子若不嫌棄我這胡商婦人粗鄙,不如往後便與我們多多來往罷。別的不說,你若想買些長安的綾羅綢緞裁衣衫,我們一定給你帶最漂亮的。」
李遐玉道:「那可是再好不過了。祖父、祖母也時常懷念長安風物,石娘子若能再帶些長安美酒,他們定會按捺不住全部買下。」她也算是委婉地提醒石氏與康五郎,與他們家來往不必準備什麼貴重禮物,就像尋常人家那般有來有往送一送節禮便足夠了。
石氏自然領她的情,清脆地笑了起來:「阿郎每回去長安都必帶美酒,我可得讓他好好地挑一挑。哎呀,該不會他一路上都將那些酒喝光了罷?那可不成,我去問一問他。」她的性子有些風風火火,說話間便跳下駱駝,去尋康五郎了。
李遐玉抬眸遠眺,前方已經依稀可見靈州城雄偉的輪廓。
靈州曾是大唐與東突厥征戰的要地,經歷了多年烽火。作為邊關重城,它自然是修築得固若金湯。這座城池分為內城、外城兩個部分,外城幾大城門之外還建有厚實的瓮城。其中,內城為刺史府、靈州都督府等官衙所在,不得隨意出入;外城則為普通百姓居住之地,繁華熱鬧。
駝隊安然過了城門,沿著街道行至外城東南的利人市,在一家布行旁邊停了下來。幾個胡人夥計匆忙過來卸貨,掌柜亦聞聲而出,與康五郎寒暄幾句。李遐玉隨意看過去,覺得那掌柜與康五郎生得很相像,便問:「這家布行是康家所有?」
石氏笑道:「不錯。我們家在靈州城內有三個布行,分別賣綾羅綢緞、夾纈、絞纈,偶爾也會賣些西域運來的地衣(地毯)、掛毯、織錦。另外還經營著一個酒肆,天南海北的美酒都能在那裡找見。阿郎在家中排行最小,專門走長安商路。他上頭的幾位兄長掌著這些鋪子並西域商路。」
將貨卸完後,駝隊便四散而去。商隊中將近一半人都是康五郎在靈州召集的小行商,他們隨著康家去長安進貨,將一半貨物折價賣給康家商鋪,剩下的貨物便可交由自己處置。還有些人是康家僱傭的夥計,拿了豐厚的工錢後,便能暫時在家歇息一段時間。康五郎則帶著剩下幾頭駱駝以及四五個奴僕,往利人市旁邊的里坊行去。
因李遐玉將散錢取了出來,謝琰帶著李遐齡一路在街邊看了又看,買了好些有趣的小玩意。待到得康家所居的里坊中時,李遐齡手中已經抱滿了各種玩物,獻寶似的捧到李遐玉面前:「阿姊你看!你喜歡什麼,儘管拿去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