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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謝郎君說得是,多謝。」李遐玉沉默半晌後,便坐了下來,強迫自己將那半碗粗糙的粟米粥喝下去。這種未曾脫殼的粟米,平日裡連僕婢都不願意食用,買來大約也放了許久,不但有種奇怪的異味,亦颳得她的喉嚨疼痛不已。不過,不論如何這也是糧食,吃了半碗居然也飽了,渾身多了些氣力。
想到謝琰與李遐齡都吃了這粟米粥,她忍不住心生擔憂,伸手試了試自家阿弟額頭的溫度。直到確定他並未受寒發熱,用了這種吃食似乎也沒有出現什麼異狀,這才略放下心來。
見她冷靜許多,謝琰便帶著她又去了浴房。他早已經將浴池填了土石,因而只能看見一抔新土。李遐玉跪地叩首,行了稽首大禮之後,又默默地祈禱了許久,這才離開。眼下長澤縣城並不安穩,她也無法為阿娘舉辦喪禮,只能暫時將她留在這方土地之中,改日再為她遷葬了。
兩人舉著火,在正房、廂房裡搜尋多時,好不容易尋了些用得上的物事,裝了幾個包袱,回到廚房。經過菜窖時,李遐玉瞥了一眼。裡頭依稀倒臥的屍首並未讓她有任何動容,仿佛見到屍體已經是再尋常不過之事。謝琰亦是眼不見為淨,只合上了門便罷了。
天邊漸漸亮了起來。與那一夜的恐懼絕望相較,整座長澤縣城仿佛多了些許生氣,隱約能聽見細碎的人聲。謝琰側耳靜聽,低聲問:「李娘子有何打算?」
李遐玉沉默了許久,才道:「我要去順化府軍營,找我阿爺。」
「……令尊恐怕已經凶多吉少。」謝琰直率地道,「且不說薛延陀人很可能還在附近遊蕩劫掠,並未走遠。我仍依稀記得,順化府軍營很是靠近昭武九姓胡人、六胡州粟特人聚居之處,離突厥降部所在的順州、化州亦不遠,很是危險。你帶著玉郎只身前去,也只是有去無回而已。李娘子不如再斟酌一二罷。」
「便是阿爺已經戰死,我與玉郎也須得為他收斂遺體。」李遐玉有些固執地回道。她心裡其實很清楚,李信已經不可能生還,她此去順化府軍營也未必能尋得著他的遺體。但尋不著與不去尋卻是兩回事。
「尋著遺體之後呢?」謝琰又問。
李遐玉道:「祖父在靈州任河間府折衝都尉。我與阿弟會去靈州投奔祖父、祖母,替阿爺阿娘盡孝。」其實,他們離開河間府來到長澤縣城也不過是這兩年之事。阿爺李信是獨子,本應世襲祖父折衝都尉之職,他卻不願受此蔭護,轉而去了夏州順化府任校尉。他原本打算將妻兒都留在靈州弘靜縣侍奉父母,但因孫氏與阿家柴氏難以相處,後來便以照顧阿郎為藉口帶著兒女遷了過來。故而,她其實是在靈州長大的,對於弘靜縣比長澤縣還更熟悉些。
謝琰到底對這些邊鎮縣城並不了解,又問:「弘靜縣離長澤縣多遠?在長城之內或是之外?」
「附近便是賀蘭山,並未修築長城。」李遐玉回道。至於距離,她亦有些不確定:「此去弘靜縣,約莫五六百里?當初阿娘帶著我們來長澤縣,繞過了胡人聚居之處,牛車行了十日方到。」
謝琰道:「牛車行十日,恐怕憑著雙足行走,至少須得二十幾日。畢竟,你們人小力孤,不可能一直不眠不休。而且,就算繞過胡人聚居之處,此時動盪不安,仍然十分危險。倒不如先入關,從寧朔縣往靈州而去,總能安穩一些。」
李遐玉垂下眼:「最安穩之法,莫過於就在此等著。祖父若得知長澤縣被薛延陀人攻破,定會派遣部曲前來找尋我們。」
「確實如此。」謝琰道,「離開長澤縣城,反倒處處危險。而且,令祖父遣部曲前來,反而方便去順化府軍營找尋令尊之遺體。」
李遐玉不得不承認,他所言確實很有道理。倘若因一時衝動而冒險,讓自己與阿弟陷入險境之中,反倒是對不住阿娘臨終前的託付。「罷了,就在此等著罷。待天亮之後,再去尋些糧食,也好熬過這些日子。不知……謝郎君又有何打算?」
「我也有些擔心叔父的安危。不過,他武藝高強,應當無事。所以,我反倒是有些不放心你們姊弟二人。待令祖父派人來接走你們,我才能放心去找叔父。」謝琰道。
李遐玉望著眼前這個少年郎,目光柔和了幾分:「謝郎君高義。若是祖父遣人前來,不如讓他們也幫著你找尋令叔父,總比你獨自一人更快些。而且,你若不能與叔父團聚,我與玉郎也不可能安心離開。」若是沒有謝琰在,她與阿弟大概早已經受不住這番打擊了罷。
「我到底仍是看著年幼了些,所以你們都不放心。」謝琰微微彎起嘴角,「罷了,便是我說獨自一人亦無妨,你也不會信。到時候再說罷。」
兩人說定之後,心中都覺得安穩了幾分。李遐玉便又道:「我和玉郎身上還有些錢財,待會兒倒是可去南市的糧行中看一看。倘若糧行已經被搶光,也總該有些人家藏了糧食罷。」
謝琰略作沉吟:「如今城內紛亂,還是不露財為好。我們外出之時,也儘量找些僕婢的衣物穿著,才不引人矚目。否則,有人趁亂將咱們擄去賣了,也不無可能。」他一路自故鄉行來,對於世情比李遐玉清楚多了,也知道戰亂之後才更應該提防旁人。縱然昔日是同城之人,甚至熟識之人,今日為了能活命的糧食或者錢財,便保不準會做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