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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元娘,護好阿弟。阿娘知道,你一定不會讓我和你阿爺失望。」
「玉郎,不許哭!你是小郎君,往後長大了還要保護阿姊,決不能軟弱。」
孫氏一口氣說完,部曲與威娘也砌上了最後一塊青磚,只留出了一道縫隙作為通氣口。而後,他們又將浴斛蓋在浴池上,這才放心地離開了。
李遐玉聽著腳步聲遠去,心中充滿了懼怕與恐慌,又恨自己竟然如此無能,禁不住低低地啜泣起來:漫天神佛,信女求求你們,保佑我的阿爺和阿娘。於信女而言,他們是這世間最好的爺娘,信女絕不能失去他們。
☆、第四章 痛失怙恃
紛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刺耳的笑聲穿過宅邸,伴隨著憤怒的低吼與遍野的哀鴻。李遐玉將李遐齡緊緊地摟在懷中,捂住他的雙耳。分明身前依偎著阿弟,身後還有謝琰,她卻覺得自己的血肉筋骨都已經被寒風與噩耗凍得寸寸成冰。
世間一切仿佛都已經遠去,只餘下他們三人仍然活在這個漆黑的小密室當中。只要想到或許長澤縣城內如今已是十不存一,甚至僅剩下他們,她便覺得冰冷刺骨、心痛難當。念及生死不知的阿爺與阿娘,她既驚惶恐懼,又忿恨之極。然而,無論情緒如何激烈,她都不能再表露出半分,反倒要強作鎮定,安撫年幼的阿弟。
仿佛過了許久,又仿佛不過是片刻之間,夾雜著猖狂大笑、慘嚎哭喊的聲音終於漸漸遠去。謝琰靜靜聽了半晌,直至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這才微微動了動,低聲道:「薛延陀人許是已經走了,咱們出去看看?」
「算算時辰,大概已經過去一日一夜,我們也不應該僅僅只是躲在此處空等。」李遐玉回道。她憂心孫氏的安危,若不是顧念著她留下的話,早便忍耐不住了。
兩人因許久不曾飲食的緣故,聲音都有些低啞。李遐齡則並未發聲,似是已經昏過去了。
謝琰試著挪動身子,卻發覺因太久不曾動,渾身早已是麻木不堪。他擰起眉,索性忍痛往後一撞,將青石磚都撞飛出去,自己也倒在浴池底部,掙扎了許久才坐起來。這番動靜雖然並不小,卻似乎並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李遐玉仔細聽了聽,方小心翼翼地鑽出密室。
因著長時間都只能保持同一姿勢,她亦覺得身子酸痛得很,已經沒有氣力將李遐齡也抱出來了。不過,不待她請謝琰相助,他便已經再度躬身進入密室,將李遐齡夾帶而出。他們在小浴池中休息了片刻,確定宅院裡確實沒有動靜之後,這才推開頭頂的浴斛。
外頭果然已經入夜,一片靜謐。恍然間,李遐玉甚至覺得,他們所經歷的那一夜都只是個噩夢而已。然而,被踢壞的門在寒風中輕輕擺動,發出吱呀的聲響;院子裡滿是髒污,白雪覆蓋之處皆已經被踐踏成了泥水;濃重的血腥味瀰漫,完全掩蓋住了昔日家中溫暖的薰香氣息——這一切都提醒著她:城破家亡,才是事實。
耳房內空無一人,李遐玉猛然清醒過來,喚著「阿娘」便奔向正房。然而,甫踏進正房,她便瞧見威娘倒臥在床榻前,身下血泊已經凝結成冰。她仍懷著一絲希望,將威娘翻過來,試了試她的鼻息。然而,這個臉色青白的忠婢卻已經不可能再度站起來了。
希望落空之後的不祥之感令李遐玉抽泣起來:「阿娘!阿娘!」
她打開儲藏衣物的櫥櫃,奔進臥房鑽進床底下,四處尋找,卻仍不見孫氏的蹤影。而後,她又跑向東廂房,在堂屋中便發現了幾個部曲肢體不全的屍首。這些勇武的大漢在臨死之前與薛延陀人展開了殊死搏鬥,身上滿是傷痕,還被敵人砍下了頭顱帶走作為報復。她看著眼前的慘狀,渾身發軟,幾乎要昏厥過去。
然而,她到底克制住了恐懼與失措——沒有尋得孫氏,她便不可能放棄。不錯,她心裡仍然存著一線微弱的希望:哪怕漫天神佛有一絲憐憫……也必定不會讓她與阿弟成為失去怙恃的罷!!
「阿娘!我是元娘!阿娘,你在何處?!」忍著強烈的不適感,她跌跌撞撞地越過堂屋,走入寢房內。而後,她一眼就看見插在櫥柜上那把彎刀。刀身上的血、櫥櫃裡流出的血匯成了涓流,都早已經凝住了。裡頭……裡頭……
分明知道孫氏或許就在這櫥櫃裡,李遐玉卻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強烈的心悸突然襲來,她眼前一黑,捂住自己的胸口,倒在了地上。
再度醒來的時候,李遐玉便發現,自己與李遐齡正睡在廚房角落裡的柴堆邊。謝琰借著廚下灶膛里未燃盡的木炭燒起了火,火光躍動著映在他們身上,照得渾身暖和起來,一度冷到骨子裡的寒氣也仿佛被驅散了。他依舊坐得脊背挺直,風骨凜然,卻隱約多了些許曾經殺過人、染過血的悍然之氣。
「李娘子,用點吃食罷。」發覺她醒了,謝琰推過來一個破碗,裡頭裝著半碗粟米粥。廚房內的糧食、肉菜等物幾乎都已經被薛延陀人搶走了,碗碟陶罐等器具則被砸光了,一片狼藉。他好不容易才收集了些許粗糧,卻也只能供得他們一頓所食而已。
李遐玉確實餓得狠了,腹部隱隱作痛,但此刻她卻無心吃食,只是默默地站了起來。
「李家世母的遺體,我已經放到了之前藏身的密室中。」謝琰道,「那位婢女與幾位忠義之士,也都放在了小浴池中。」他注視著李遐玉,聲音輕了些:「方才玉郎醒過來後,也用了些吃食。你是阿姊,更應該照顧好自個兒,別教他小小年紀還須得為你擔心。」他並不認為,李遐玉能安然面對母親的遺體。而且,有些事,她毫不知情反而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