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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22:52 作者: 正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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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的雨沒下透,烏雲壓陣,悶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隱約雷聲中,盤膝而坐的辜冰陽睜開眼睛。他手裡捏者一張絲絹,已然團得很皺,上面的墨跡都跟著扭曲了。

    沈祁的身影逐漸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對方走得很慢,腰間的長刀沒有綁好,隨著身體的擺動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腿上,落在辜冰陽眼裡,儘是失魂落魄。

    對手的頹喪並不能讓他覺得安心,正相反,他從沈祁的遲緩中讀出了不祥,忽然覺得心臟被一隻大手提吊起來。

    他知道自己本不該來的。

    左大娘一起失蹤,縱使不給他解毒,也絕不可能放任李眠楓就這樣死去。

    但他還是要來確定對方還活著。

    沈祁已經在他面前站定。

    「辜掌門來得早。」

    「是你來的太晚了。」

    沈祁沒有二話,直接抽刀劈了上去。

    此事是他托大,實在是不想讓李眠楓知道他身上的狀況。然而這並非是毫無考慮的送死,那晚過後,休息一夜的沈祁發覺自己並未如同左大娘所說內力盡失,那本該如同枯竭干潭的丹田中竟然又重現生機。

    不多,僅能供他揮出三刀。

    卻已經足夠讓他摸到一點渺茫的希望——莫非此毒和沈季明所傳功法相合,給事情帶來意想不到的轉機?

    但應戰辜冰陽仍顯得十分冒險。

    他此來,是為了一點私心。

    內力雖無,然輕功還在。倘若能計劃好內力的使用,在出其不意時用出三刀,佐以身法,說不定可以出奇制勝。

    他疑心李眠楓是打算殺了辜冰陽的。

    可那對他而言未免太過殘忍。

    辜冰陽若死在自己手下,李眠楓即便心中仍有隱痛,也畢竟不是親自動手。

    他寧可在自己和李眠楓之間留下傷疤,也不願意在對方心裡種上一根刺。

    只有三次機會,為了不讓辜冰陽看出端倪,第一擊便要用足架勢。

    但沈祁很快意識到他還是輕敵了。

    這位自詡與武學沒有天賦,一直被師弟壓著一頭的正天府掌門,在此刻展現出的武功竟遠超於他的想像。

    沈祁堪堪避過短劍,臉上立刻增出一道傷痕。

    這一擊挑過他的髮髻,半邊黑髮散落,狼狽不堪。

    不僅是他想殺了辜冰陽,對方更想要了他的命。

    辜冰陽一擊不能得手,即刻變招,鋒刃直衝沈祁咽喉而來。

    沈祁偏頭,然而已經慢了一刻,沒有內功,他高估了自己的反應。

    鋒刃離他的咽喉只有一寸。

    驚天的震聲就在此刻響起。

    地動山搖,巨大的氣浪將二人一同掀翻在地。半邊山頭瞬間坍塌,沈祁跌在地上,咳出一口血。

    他想爬起來,卻似被剛才的震動傷了肺腑,手腳無力。

    原來沒了內力,他連這樣的衝擊也無法抵擋。

    怪不得盧十二傷得那麼重,他想。

    眼前昏花一片,他卻笑了:「辜掌門,還意外嗎?」

    對方沉聲道:「看來著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

    他趴在地上笑笑,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小半輩子,竟然還有算計別人的一天,縱使傷重,卻萌生出幾分少年人的得意。剛張口要應,耳畔卻響起另一個聲音:

    「我若早計劃好了,是斷不會走到這一步的。」

    「哥兒,你的運氣似乎總是特別好啊。」

    趴在地上的沈祁渾身一哆嗦,已經被人托著腦袋扶起來。

    他面色慘白地睜開眼睛,不得不面對眼前之人。

    李眠楓。

    到底不知是誰泄密,還是這麼快就讓他知道了。

    對方大喇喇背對著辜冰陽,扶起他,一雙貓眼圓瞪,憤怒 驚詫與憐惜混在一處,漲得通紅。

    他一手拽住沈祁領口,另一隻手高高抬起,掄圓一掌,像是灌注了十成之力。

    沈祁西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然而片刻之後,卻只感受到指腹擦過嘴唇的柔軟。

    李眠楓只是用手指拭去了他嘴角的血跡。

    他睜開眼睛,半是懇求:「哥,你別怪我,我……」

    對方用比指腹更加柔軟的嘴唇吞下了他剩下未出口的話。

    這是李眠楓第一次主動吻他,一個儘是血腥之氣的吻。

    片刻之後,李眠楓放開他,將他靠在一顆樹的枝幹上。

    「等我一會兒。」他說。

    辜冰陽像是被突如其來的爆炸震得麻了,終於反應過來奚落他,聲音中卻已經失去了一份一如既往的平靜。

    「就為了這麼個小子,你竟捨得把正天府炸了?我們的師父還真是養了個好徒弟。」

    「你錯了,」李眠楓緩緩抽出他已經久日不曾出鞘的長劍來:「我並非是為了誰。」

    在炸響在耳邊爆裂開的那一刻,李眠楓忽然感到前所因為有的平靜。

    並非是為了誰,也不是在遵循宋時留下的遺志。

    他所求不過心安,每一件事都遵從本心。

    江湖不是他的負擔和責任,他只是身在江湖之中。

    這次也不例外。

    青鋒劍出鞘,對著昔日的同門,寒光乍現,冷似霜。

    他的第一劍,割在自己的衣袍上。

    「今日,你我之間必將做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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