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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22:52 作者: 正落雨
「所以發物不能吃。」陳思伸出食指點在水牌上,從頭劃拉到尾:「這些全是發物,你不能吃。」
「我知道。」李眠楓還在笑,但言語之間的笑意已經開始變得勉強。
「酒就更不能喝了。」陳思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個酒罈,上面沒有封泥,裡面裝著大半壇水。沈祁嗅了嗅,沒有聞出酒氣。
陳思就像倒酒那樣的取個海碗,提著酒罈倒了滿滿當當的一碗推到李眠楓面前:「掌門讓我給你送這個喝。」
李眠楓狐疑地瞪了一眼陳思,還是端起碗來嘗了一口。
而後當場吐進了腳下的痰盂里。
陳思說:「苦丁茶,醇得很,他說叫你去去火。」
又看向沈祁,一臉嚴肅:「沈少俠也要去去火嗎?」
「無妨。」沈祁立刻沖他拱手作揖,狠狠搖頭。
這東西他在武林大會上喝就已經十分足夠,並不想感受什麼叫做「醇得很」。
李眠楓皺起眉頭,墨色濃眉在額頭上頂起一個小包,把碗往桌子上一磕:「我有什麼火好去的。」
陳思被他一瞪,立刻慫了,訕訕道:「你現在火氣就挺大……」
「那也是讓你氣的。」李眠楓說。
他脾氣上來了,其實輕易攔不住,當下就把店小二喚來:「有什麼好菜都端些上來,再開一壇好酒。」
轉頭對陳思說:「我不吃,人家還要吃。」
「人家」,自然指的是沈祁。
陳思心道飯也就罷了,我還不知道這小子哪裡會喝酒,否則不至於惹出這麼多麻煩,剛要反駁,沈祁卻道:「謝謝哥。」
竟真的接過小二端上來的酒,直接拍開封泥,拎著酒壺同李眠楓丟在桌子上的海碗碰了一下:「我敬哥一杯。」
他端起酒壺,猛灌一大口,即刻被嗆得咳嗽起來。
這不是甜如蜜水的百花釀,是正經陳壇烈酒。
沈祁這輩子還沒喝過這麼烈的酒。
溫熱的液體過喉,卻像是吞下了一口滾開的岩漿,從舌尖燒到胃底。沈祁整個人都跟著瑟縮一下,血色順著脖頸爬到了頭頂。
臉也紅了,耳根也紅了。
他喘口氣,對李眠楓與陳思二人笑笑,又喝了第二口。
口唇與舌頭很快麻木,第二口便不像第一口那麼艱難。那日喝百花釀是溫水煮青蛙醉得不知不覺,這次卻開始貪戀烈酒燒過喉頭時片刻的痛楚。
陳思早知他不會喝酒,看沈祁的樣子,覺得事情不太對。剛要伸手去攔,李眠楓不動聲色地抬起手,用手掌輕輕拍在他的小臂上。
陳思有些詫異的回頭,李眠楓微微搖了搖頭。
「讓他喝點。」對方給他比了個口型。
李眠楓的目光移回到沈祁臉上,他為自己包紮傷口時仔細淨了手,卻沒顧得上順便擦一擦髒污的臉頰。灰撲撲的臉上,兩道淚痕衝出的那點膚色依然矚目。
李眠楓嘆了口氣,心道帶他出來這一趟果然沒白來,
年輕人往往總是這樣,橫衝直闖時並沒有太多時間顧得上去悲傷,可一旦心中緊繃的弦鬆懈下來,尚且不能習慣失去的心就會被懊悔填滿。
多半卻已經過了順理成章 宣之於口的時辰,只得自己壓抑下來,慢慢結成一塊疤。
或許大部分的江湖人所謂得歷練,就是逐漸習慣與自己身上越來越多的傷疤安然相處。
他自己也差不多就是這樣活到今天的。
儘管如此,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沈祁的疤能少一點。
「那天坐在對面,你跟張元平都聊過些什麼?」
這是他第二次問沈祁這個問題,心境卻已經大不相同。
沒有了查案時緊張的心情,在酒的作用下,沈祁逐漸放鬆身體,倚在椅背上偏頭看著對面那扇沒有關上的窗子。
許多散落在腦海角落的記憶也跟著慢慢浮現。
「他說他很羨慕我,想做什麼便能做什麼。」沈祁道。「其實起初我很奇怪,他看上去比我風光許多,身邊又有師長同門在側,有什麼可羨慕我的,又有什麼想做而不能做的。」
他這樣說,言下之意引起了李眠楓的警覺:「你師父待你不好嗎?」
「不是,」沈祁搖搖頭,被烈酒點染充血的眼睛似乎更紅了些,「我師父待我很好的,雖然他不讓我下山,更不許我離開家鄉,但我在山上和師父一起生活得很快活。」
想來酒的作用的確神奇,這是自打見面之後,沈祁第一次在李眠楓面前主動談起自己的經歷。
李眠楓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那他老人家是怎麼改變主意,答應你來參加武林大會的?」
希望是沈季明一時抽風,或者是少年人耐不住寂寞私自出走,他在心裡默默祈禱。
沈祁的話很慢,卻澆滅了李眠楓心中的幻想:「我師父去世了。」他說。
李眠楓臉上神色不動,心臟漏跳一拍,從第一次確認沈祁身份時的隱憂終於應驗,不禁長嘆一口氣。
遲早要有這一天。
來得真快,他覺得自己尚且沒有準備好。
他看著不過雙十年紀,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否加冠的沈祁,又想:他更沒有準備好。
少年人成長的契機總是來得太突然,無法預料到自己會遇見什麼,失去什麼。
離別從來都是一件不可預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