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頁

2023-09-10 19:22:52 作者: 正落雨
    攤開的那一頁上正題了一行字:「贈平兒。」

    平字上頭用硃砂圈畫,赫然塗滿紅色,乍眼望上去,如斑斑血跡。

    那血漬順著熒白而薄的桃花紙滲下去,染透半本書。

    塗抹的人,定然是用了很大力氣。

    *

    屋子裡燈火昏黃,張久山的臥房就在一側,正廳里,張元平的靈堂和棺材果然就設在此處。

    沈祁看到他的靈牌,忽然意識到自己甚至還不知道他年歲幾何,沒來得及說上什麼話。

    愣神的功夫,李眠楓竟已經一隻手發力,直接把棺材板給掀開了。

    真可謂……毫無敬畏之心。

    暗黃燈火映照之下,沈祁毫無防備地和躺在棺內的青年打了個照面。

    張元平生得眉清目秀,如今卻雙眼緊閉,臉上只有一層厚厚的晦暗,蠟黃慘白,再也看不見一日之前的神采。

    致命傷在脖子上,一劍已經斃命,卻縱橫交錯層層疊疊了數道傷痕,深可見骨。沈祁還扶著棺材發愣,李眠楓已經俯下身子仔細查看:通常這樣的傷痕,要麼是為了泄憤,要麼就是為了掩飾什麼。

    細看之下,確有蹊蹺。

    透過已經乾涸了的模糊血肉,能看出斃命一擊是藏在層疊傷口之下的。這傷並非是正面對陣時被一刀洞穿,而像是有人從背後用劍勒住他的脖子,緩慢深入,直到血盡而亡。

    可謂殘忍至極。

    同時又規整得可怕,非得在對方毫無防備抵抗時猝然下手,才能留下如此平滑的傷口。

    李眠楓一面用空餘的那隻手去觸碰張元平的唇頰,以一根銀針探進他的口中,試圖尋找對方中毒的痕跡,一面背對著沈祁念叨:「你看,小和山人應當能看出他受得並非是刀傷而是劍傷才對,為何偏偏咬定你不放。」

    半晌,才發覺沈祁並沒給他回音,終於忍不住回頭去看。

    年輕人仍盯著棺材裡的張元平,身子站得筆直。李眠楓卻看見他扶著棺材的手在顫抖,眼神也似乎沒有聚焦。

    察覺到事情不對,他將銀針揣進懷裡,用那隻手按上對方的手:「怎麼了?」

    他摸到不曾有過的寒冷。

    沈祁像是被他這一叫叫回了魂,忽然喉頭滾動了一下,背過臉去,弓身掩住嘴,整個人痙攣起來。

    他發出小獸一樣,嘶啞而痛苦的乾嘔聲。

    或許是他的愛恨都來的太遲鈍,看見張元平的屍體,沈祁終於意識到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只同他飲過一次酒,說過幾句話。

    而他甚至沒來得及答應他,要一同去湖上泛舟。

    李眠楓眼中頓生憐意,修長的手指撫上青年人尚且不夠寬厚的脊背,慢慢地來回摩挲。

    他不說話,只是默默陪著他。

    沉默持續很長時間,沈祁的身體逐漸平復下來,支起身,艱難開口:「讓哥見笑了。」

    他眼角有一點紅,但眼睛是乾的。

    李眠楓搖搖頭,攬住沈祁的肩頭,正要說點什麼。忽聽得窗外腳步聲漸行漸近,已然停在門口。

    有人來了!

    他本應該早有察覺,偏生剛才一顆心全牽掛在沈祁身上,竟忘了自己正在做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眼看已經避無可避,李眠楓將棺材一合,雙眼四面八方一掃,推著沈祁鑽進了靈堂的桌子下面。

    屋裡不亮,靈堂上又蓋了厚厚的黑布垂到地上,這裡興許還能躲一躲。

    唯獨裡面空間小得要命,他和沈祁幾乎抱在一起,才勉強藏住手腳。

    太近了。沈祁想。

    他這輩子打離了娘胎,從來還沒跟誰這麼近過。

    長這麼大沒做過虧心事,他想自己可能是有些過分慌張了,一顆心跳得快要把胸膛都頂破,兩個耳朵里全是咚咚的震響。

    李眠楓長得一副公子哥模樣,到底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渾身上下結實得很,沈祁感覺自己像是貼住了一塊硬玉。

    原來李眠楓抱起來,是這種感覺。

    不對,他為什麼要想這些?

    沈祁心裡猛然一驚,只覺得對兄長做了什麼很不敬的胡思亂想,連忙緩緩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摒除雜念。

    可雜念沒摒除,他怕來人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特意讓這口氣吸的又吸又深,一下子就發現風裡有種極其熟悉的冷香。

    李眠楓身上的香氣。

    他本以為對方換了衣服,這味道也就隨之消失了。可想來是他用這薰香久了,髮絲肌理中也早就染上了同樣的味道。貼得太近,他發覺這冷香混雜著李眠楓身體上的溫度,千絲萬縷縈繞在他的鼻尖。

    怎麼這麼熱,沈祁覺得臉上發燙,連手腳都滲出汗水。莫非是餘毒未清,自己又在發熱了嗎?

    和他緊緊相擁的李眠楓卻完全沒有察覺到懷中人的異樣。

    他自打鑽進桌下便將眼睛緊貼著黑布,順著織布的縫隙探查外面的情況。

    果然是張久山回來了,他進門倒像是沒發現什麼不對,奈何站在張元平靈前便低頭沉思,駐足不前。

    直等的李眠楓額頭上冒汗——雖然他幹這種買賣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就以他的身份,如果真的被人從小和山掌門的臥房桌子底下挖出來,兩派如何交涉暫且不論,光是他自己就丟不起這個大人。

    再怎麼說,他堂堂正天府第一劍,在外也頗有君子雅名,怎麼能……跑去掀別人徒弟棺材板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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