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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22:52 作者: 正落雨
    李眠楓這幾日雖然傷重,凡清醒時刻,腦子都一絲不亂。唯獨現在或許是路上夢做得雜亂,雖然人被沈祁喊醒,一雙圓眼睜得老大,魂卻不曉得飄到了何處。

    叫他下車,也知道要下車,叫他走路,便也自己跟著人往前走。然而同他講話,不是乖乖點頭就是眨巴著眼睛發愣,分明是還在迷迷糊糊,沒搞清楚自己在哪兒。

    經過這兩天,沈祁越發地發覺他顧惜臉面。既然要先去見蘇澤,也不敢再抱著背著李眠楓,怕他日後反思過勁兒來面子上要掛不住。一路上牽著他的衣袖,半扶半拉將他帶進了蘇府。

    隱藏在落葉城外的蘇府是一座三進三出的大宅,被主人蘇澤以奇門遁甲之術引來綠洲水脈,在戈壁大漠中竟營造出幾分江南水鄉之意。植被雖然都低矮一片,整個宅院卻綠意盎然。

    夜色沉沉,蘇府卻燈燭高燒,偌大宅子映的如同白晝。玉生煙提著滾燈照路,入府之後那點細小的火苗已給襯得微不可感。

    人自古晝出夜伏,故天性中便喜光懼黑。然而天道自有運行公理,黑夜裡亮得太過,反而比單純的伸手不見五指更生出詭異之感。沈祁納悶,他沒來過蘇府幾次,但也能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般景致。

    他知蘇澤並不怕黑,平素雖講究吃穿住行,卻並非好奢侈浪費之輩。

    這燈更絕不可能是為了迎接他而燃,蘇澤了解沈祁恨不得越不引人注意越好的脾氣,不會浪費錢財做這等無用之事。

    一個不怕黑的人點了這麼多燈,是為了什麼人呢?玉生煙口中蘇府的「變故」盤旋在沈祁心中,他決定儘快找蘇澤問出詳情。

    前提是,要避開李眠楓。

    這人古道熱腸,哪怕自身都淪落至此,遇見不平之事卻還要忍不住明里暗裡幫上一幫。況且蘇澤招待他二人落腳雖是看了自己的面子,李眠楓也定然要把這筆帳記在他自己的頭上。

    李眠楓晃著腦袋被推進了宅子,過門檻還差點腳下拌蒜,幸虧有沈祁在一旁扶了一把,才免於以頭搶地的慘劇。

    這一跤沒跌下去,倒把他從迷濛中喚醒過來。先是感覺到草木清香,再意識到濕潤的空氣與落葉城不同,有一瞬間他恍惚以為自己正在薈萃山莊的長廊中小憩,醒來時發現被人忘在了此地。

    陳思為何不來尋他?這位伺候了他多年的年輕人雖然嘴碎得很,照顧他倒從來妥帖地不出半點差錯,應該不至於讓他一個人被晾在長廊里吹冷風才是。

    下一刻,沈祁擔心喊了他一聲,李眠楓才恍然醒悟,自己已進了蘇府。

    他抬袖掩住臉,痛痛快快打了個哈欠,然後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轉頭對沈祁說:「此地主人品味上佳,我們一路所見,布局精妙,大有天人合一之趣味。」

    若非沈祁方才親眼見他過門檻都差點被絆飛,當真要相信他這一路都是在細品蘇宅模樣,忘記了同他講話。

    李眠楓又道:「奇門遁甲果真神奇,只是不想即便是得知其中訣竅之人,入陣破局亦需要一整夜的時間。」

    ……這裡是挺亮的,但是月亮還在天上掛著呢。

    走在前面引路的玉生煙終於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李莊主,現今尚在亥時。」

    李眠楓腳下一頓,左右腳打架,讓他不動神色地遮掩過去,摸了摸鼻子:「噢,我只是開個玩笑。」

    「呵呵,」沈祁努力乾笑兩聲,「這裡太亮,可覺得眼睛痛嗎?」

    玉生煙不想回頭看他們,默默加快了腳步。「前面就是中廳,蘇大人在此恭候二位。」

    *

    蘇澤年逾不惑,蓄著鬍鬚,一派風流文士模樣。見到李眠楓,卻一副久慕盛名百聞不如一見的五體投地之態,恨不得拉住他夸上三天三夜。

    沈祁與他相識時日不短,還從未見過這人這般熱切樣子。一面暗自道一聲蹊蹺,一面又覺得按李眠楓的江湖盛名,似乎倒也不是說不通。

    李眠楓遇上這種熱情得過分的江湖豪士,顯出一種束手無策中的身經百戰。雖然從對方略顯凌亂的髮髻,和尚未漿洗乾淨的衣擺上覺察到一絲難以協調之感,仍強打精神客客氣氣地客套了許久。

    末了,還是蘇澤從他掩口低咳的舉動中意識到該早些將他安置,面帶歉意地親自將沈祁和李眠楓送入了特意準備的廂房。

    沈祁揣著心事,正在盤算如何不引得李眠楓注意,先去和蘇澤單獨談談。卻見房門一閉,對方換去了外衣,在被炭盆烘烤的暖融融的房間裡,已經開始再度眼皮打架。

    五脊六已在炭盆邊上睡得翻肚皮,沈祁笑意盈盈地看這一人一貓,越發覺得相似。

    「天不早了,哥歇了吧?」

    李眠楓支吾了一聲,迷迷瞪瞪又躺倒了。意識浮沉之中,忽然生出疑問。

    他素來睡得極晚,亥時慣常是他挑燈夜讀的時刻,即便是虛弱之中,這幾日也睡了許多,實在不該困得連行走中的記憶都斷續不全。

    難道內力一失,連精神都跟著渙散了麼。他心中打鼓,無可阻擋地黑暗卻一步步吞沒了他的意識。

    *

    「李莊主,睡得可好啊?」

    李眠楓睜開眼睛,像是從夏日午後一下子掉進深井中,困意褪去的徹底。

    一個女人站在他的面前,正把什麼東西從他的鼻尖移開。

    窗虛掩著,絲絲冷風搖動燭檯燈輝,火光一閃一亮,照亮女人半邊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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