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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16:09 作者: 林中有霧
    他說這句話時,就站在窗戶邊,明亮的陽光落在臉上讓他的表情成了一片模糊。

    又或者他本身就沒有什麼表情,低著頭在一盆碎金中,仔細將手上的墨跡洗淨。盆里的水還是涼的,衙門裡物資也緊張得很,木炭緊著永安街的病人用,他們則是能省就省。

    冰涼的清水很快成了灰黑色,他看著時,眸中的墨色漸重。

    「馬上便是春耕,我們能等下去,他們卻已經等不了了。真要是影響了耕種,入冬餓殍遠勝於外面的病故的人。」

    「可以減免賦稅,甚至不收。」三皇子也沒到想逼人去死,實際上每年地方上出現這種災禍,都會在稅收上有所減免,以休養生息。

    水珠離開因冷水刺激而開始泛紅的指尖,滴落在盆面上。

    陽光的途經眉骨就停下不走,在眼瞼處留下一片陰影,那雙深黑的眸子宛如風平浪靜的海面,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引起滔天巨浪來。

    他偏過頭來,輪廓處發著金光,其餘卻全都沉浸在陰影中,冷靜克制又帶著肅殺之氣,如同一柄沉默的古劍。

    「那你可知,江南這一處有將近八成的土地都掌握在世家商戶手中,更是有數不清的隱田。他們招收佃戶,七三分成都算是公道價。就算朝廷減免稅收,能落到百姓手中的好處寥寥無幾,最後還是世家得利。

    「不是我非得下手,而是這些陳瘡爛疴非得要經歷剜肉的血和痛,才會有癒合的希望。」

    「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他說這句話時,眼神格外堅毅,鋒芒畢露又有運籌帷幄的篤定。有那麼瞬間,三皇子差點晃了眼,在他身上看見了那些穿著老舊的官服在金鑾殿上跪得筆直卻不肯退讓半步的清貴文臣的影子。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可顧淮安不該是清貴文臣,他們接受的是同樣的教育,學的是平衡之術,擅長的是御下之道,又怎麼會生出一顆仁心呢?

    三皇子腦海當中亂糟糟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顧淮安已經將手擦乾淨,不染纖塵。

    「後面永安街那邊就交給你,陳大夫那邊盯緊了,無論如何都要研製出解藥來。」說問完之後,他就帶著那紙判決出去,同趙九重匯合。

    二月末揚州城外的水都是粉色的,它流入兩岸乾涸的土地中,浸潤滋生出一片新綠來。城內一片肅殺,城外新生出蓬勃的春意。

    「阿姐,這樣寫對嗎?」姜眠幫忙整理從一家商戶那裡抄來的東西,將東西一一登記在冊。

    她擔心姐姐,在知道姐姐已經病好之後就從杜家西府趕了過來,也跟著幫點忙。因著她背後的關係,眾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來沒說過什麼。

    姜四娘倒是幾次病危,被陳大夫施針救了下來。她帶過去照顧幾次,姜四娘因著被安王世子逼問出姜若的的身世,自知理虧倒是沒有一直鬧著要姜若照顧。

    顧淮安在這點上顯然是同姜眠的立場是一樣的,並不準備讓姜若知曉,一起忙瞞了下來。

    所以姜若只知道姜四娘情況穩定一直在治療,具體什麼情況沒有敢多過問。現在更讓她著急的是世子爺的狀態,姜眠一連喊了好幾聲「阿姐」她才回過神。

    「剛剛走神了,沒聽見,什麼地方對嗎?」她接過姜眠整理好的冊子,順著做好標記的地方看過去,又拿出之前自己做好的帳簿重新確定一遍之後,才肯定道:「是這樣的,到時候交給施大人身邊的文官就成。」

    姜眠將冊子送走,回來時就看見阿姐又在發呆。她坐到姐姐身邊問:「你是在擔心世子爺嗎?」

    「嗯,是有些。」

    「可不是說揚州的情況穩定下來了嗎?當時蕭家處斬,他們煽動百姓來堵法場,抓了些人也就消停下來。這些天揚州城的那些商戶也乖覺,見杜家先送糧送藥,自己也跟上來。至於那些心裡還存著僥倖的人,也不成什麼氣候。」

    姜眠眸光冷了冷,聲音依舊溫溫柔柔,「再說,趙將軍手下的精兵良將也不是吃素的,現在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姜若趴在桌子上,長長舒了一口氣,沒好說些更細節的東西。

    作為枕邊人,她對世子爺的變化極為敏銳。他歸來的時間越來越晚,即使在外面清洗過,她還是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

    腥味。時常睡著之後,他會猛然清醒過來,輕手輕腳走下床,到隔壁放置的一張簡易書桌上翻看佛經,然後假寐片刻。

    明明晚上沒有睡多少時候,每日他又會準時起來,走出那道門他又成了鐵血狠辣、冷漠嗜血的安王世子,讓揚州的人聞風喪膽。

    他把自己繃得太緊,像是一張被拉到極致的長弓,她卻不知道怎麼去勸說。

    「世子爺那樣厲害,定是不用我們來煩心的。」姜眠靠在姐姐的肩上,繼續說:「我們現在只要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讓他煩憂就是最好的。」

    姜若點點頭,卻怎麼都放不下心來,只求著揚州的事快些結束。

    ——

    顧淮安回去時,已經是深夜,外面已經開始下雨。黃豆般大小的雨珠噼里啪啦砸落下來,在乾涸的地面上 砸出了一片喧譁。

    而在雨聲的喧譁當中,世界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當中。

    再去旁邊的耳房準備清洗時,他不經意路過一側放置的銅鏡,停住腳步沒往前走,靜靜看向鏡子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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