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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16:09 作者: 林中有霧
    顧淮安已然明白他的意思,繼續聽著。

    蔣佑寧也不在意他是什麼想法,自顧自地解釋:「而像我這般的人不在少數。我前半生不說對這江山社稷又多少貢獻,可也能堂堂正正地說,我已經做完自己能夠做的所有事。」

    這也是皇帝為什麼震怒之後額,也饒了蔣家的原因,蔣佑寧在遂州治理上有過功勞,後來進了戶部又將幾場對外的出兵的後勤安排得妥妥噹噹。

    顧淮安沒有勉強他說其他的,而是說起自己在主事儋州的遇到的一些事兒。儋州地處偏遠,民風尚未開化,確是種植了各種各樣的果實。

    「我是春日上任,見過枝頭繁花一朵累著一朵,我幾乎可以看見秋日的豐收。可儘管如此,當年儋州餓死的仍舊有數千人。」他如今說出來,內心早就沒有多少波動。可他仍舊十分清楚地記得,也是在同樣涼爽的秋日,他在村尾的某戶人家中,親眼瞧著一個孩子望著枝頭累累的柰果餓死。

    原因無他,這些柰果都是屬於主子家的,同他們沒有一點干係。權貴利用空當在儋州大肆圈畫土地,將原本的民眾變成自己的家奴,最後是隱戶。

    遍身綺羅者,非是養蠶人。

    蔣佑寧沒有說話,半垂著眼帘如同一尊入定的菩薩,仿佛任何的事兒都不會牽動他的絲毫的心神。

    顧淮安也沒有生氣,而是問:「江南富饒,想來沒有餓殍,大人應當覺得我是在說笑。」

    蔣佑寧雙手插在一起,「倒也不是。」

    顧淮安沒有接話,而是端起那杯早就已經冷掉的茶水慢慢喝。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秋日的陽光還帶著溫度。

    他完全就是在賭,賭官場的這麼多年還沒有將蔣佑寧最初的理想磨滅,賭他始終對民眾存著一份憐憫之心。

    聶懷玉進來叫他們時,蔣佑寧仍舊沒有開口。

    他雖然有些失望,卻還是尊重蔣佑寧的選擇,起身準備同聶懷玉一同出門。而那個坐在位置上裝泥菩薩的小老頭也站了起來,將一塊不知道在手中捏了多少遍的紙條塞進他手中。

    「我只能做到這裡了。」蔣佑寧壓低聲音說,接著率先走出去。

    顧淮安愣住之後,叫住他,「蔣大人。」

    蔣佑寧繼續往前走,沒有任何停留。

    他心緒複雜,「從江南回來,我去你府上拜訪。」

    遠遠走在前方的老者朝著天空揮揮手,像是允諾又不像是,背影灑脫極了。

    聶懷玉啞然失笑,「我這個岳父呀……馨褱這下倒是可以放心了。」

    「我也是占了你的便宜,回來請你喝酒。」

    聶懷玉點頭,「那我便一直等著。」

    顧淮安同他說了一會話率先回來,得知唐昆月已經平安回府上之後,才將紙條拆開來看。紙條上的內容很是簡單,不過就是兩個地名和幾個人名,再也沒有旁的。

    他閉眼沉思,將江南的情況同這紙條上的人名結合在一起,都沒有察覺到天色沉下來。

    徐嬤嬤進來送飯,他瞥了一眼,拿起旁邊的火摺子將蠟燭點上,「姜若呢。」

    「剛給她敷了藥,還在屋子裡沒有出來。」

    他點了點頭,將紙條對摺就著燭火,看見紙條被燃燒殆盡之後,才開始用飯。

    等徐嬤嬤收拾東西要出去的時,他開口說:「讓她今晚還過來。」

    徐嬤嬤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話。

    姜若今夜是沒準備去世子爺的屋子,因為臉上腫得厲害,怕惹了世子爺不高興。她甚至都不想出門,總覺得現在旁人都知道她看畫冊的事兒,怕面對旁人投來的異樣眼光。

    坐著發呆時候,徐嬤嬤進來了,說是讓她晚上過去。

    她磨蹭著,伸手想要摸摸臉上仍舊火辣辣的地方,「我……我怕嚇到世子爺。」

    「世子爺是這麼說的。」徐嬤嬤見她高高腫起的臉,對她多了幾分同情,難得柔和了面色,「他不是那種只知曉顏色的人,先去吧。」

    說到這個份上,姜若也不好再反駁,只是在沐浴時磨磨蹭蹭,拖延時間,腦子裡亂七八糟想著。她其實捉摸不透世子爺對這件事的態度,聽說世子爺對表姑娘一直很好,不知道這次他會不會不分青紅皂指責她?

    直到木桶里的水都沒了溫度,她才慢吞吞站起來,往屋裡走去。

    在要進屋子前,她抿抿唇,將被水汽打濕的碎發別在耳後,讓腫起的半邊臉露出來。這樣其實很不好看,可世子爺總不至於在看見她的傷之後,還會懲罰自己吧。

    這麼想了之後,她倒是平靜下來。

    果然,男人在第一眼都就注意到她臉上的傷,蹙眉道:「這麼嚴重?已經上過藥了嗎?」

    「上過了。」

    顧淮安是很意外,但是忙亂沒看見小丫鬟臉上的傷,見徐嬤嬤帶著她下去上藥以為沒那麼嚴重。

    他也是沒有想到在自己面前嬌嬌弱弱的昆月下手會這般重。

    面前的小丫鬟直愣愣地站著,紅腫在瓷白的臉上十分突兀,低眉順眼不曾叫過半聲疼,像極了將委屈往肚子裡吞的小動物。

    也就是還有點腦子,知道將自己的傷口露出來。顧淮安沒有在意這些,而是朝著她招手,「坐過來讓我看看。」

    姜若窺見他臉色,才慢慢坐下。

    顧淮安伸出手,如玉般剔透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傷口的邊緣,力道輕得就像是羽毛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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