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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10:04 作者: 客柞
    然而吳鹿洺仍舊只是沒有任何回應地看著他,像只沒有生命的布偶娃娃。

    說過兩輪話,溫斯沅不可能再發現不了吳鹿洺的異常。

    吳鹿洺雖然是睜著眼睛看他,但眼底卻很空洞,眼神也很渙散,看著不像是清醒有意識的模樣。

    溫斯沅下意識地再往下矮身兩分,和吳鹿洺平視後,他才再一次開口:「你能認得出我是誰嗎?」

    問出這句話時他想的是,如果吳鹿洺仍舊沒有給出回應,那他就直接帶吳鹿洺去醫院。

    出乎意料的是,他這話出口後,隔了一小會,一直沒有反應的吳鹿洺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用喑啞的聲音吐出兩個不連貫的字:「沅哥。」

    溫斯沅一愣,盯著近在咫尺的吳鹿洺許久沒回過神來。

    吳鹿洺的聲音很輕,大概是因為臉壓在床上的緣故,他出口的聲音悶悶的,兩個字從沒有明顯張合的嘴巴里鑽出,帶著點嘴唇碰撞時的輕微響動,在漆黑寂靜的夜裡為簡單的稱呼包裹上難以形容的親昵。

    親昵中似乎還摻雜著些許的信任和依賴。

    溫斯沅在怪異的感覺中慢慢回過神來,看了眼面前恢復了安靜依舊看著他的人。

    他緩下呼吸,答應了一聲:「嗯,是我。」

    在吳鹿洺持續的目光注視下,他又嘗試著問了一遍第一次問的問題:「現在感覺難受嗎?」

    可能是關於身份的回應讓吳鹿洺從迷糊中恢復過來了些許神志,他雖然回應得很慢,但這一次回答了溫斯沅的問題。

    「難受。」含著哭腔的喑啞,說話時眼淚跟著話一起往外滾。

    人在發燒生病時總是比較脆弱,這點溫斯沅很清楚,因為他家兩個小孩每次生了病,都會不見平日裡的調皮搗蛋模樣,掛在他身上眼巴巴地掉眼淚。

    溫斯沅想著對付家裡小孩發燒時的辦法,再跟吳鹿洺開口時,下意識地帶上了點跟孩子說話的語氣。

    「哪裡難受?」他問。

    問話時他只是想讓吳鹿洺說出具體的病痛,他好接下面的話,連蒙帶拐地把人拐起來去醫院。

    不料在話音落下後,卻看見吳鹿洺輕闔下眼帘,拽著被子的手微微打顫,連同出口的話也帶上了顫音:「我好像…快要…死掉了。」

    完全在意料外的回覆讓溫斯沅愣住半晌,心裡頭打好腹稿的話一句也沒用上,最後只是本能性地出口一句:「為什麼?」

    少年被眼淚打濕了的睫毛在月光下止不住顫動。

    「我看不見我自己。」

    他拉著被子,將臉縮進被子裡半截,悶悶的聲音接著從被子裡傳出。

    「找不到,我…找…怎麼都…找不到,我馬上就要消失了。」

    溫斯沅聽著吳鹿洺忽然出口的似乎毫無邏輯的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直到看見吳鹿洺將臉埋進被子裡越埋越深,他才伸手將遮住吳鹿洺臉的被子輕輕拉下,將少年的臉捧了出來,語氣認真道:「我看得見你。」

    溫斯沅出口時其實不太確定這樣的回覆對是不對。

    但他隱約覺得此刻面前蜷著的人像是漂浮在空中,輕薄地被風一吹就會馬上飄走,所以他必須得先說點什麼,把人拽住才行。

    他的話音落下後許久,吳鹿洺原本拽住被子的手慢慢挪開。

    吳鹿洺慢慢把手挪到溫斯沅捧著他臉的那隻手上,他像是想抓住點什麼,指頭微微蜷起,按在溫斯沅的手背上。

    「是什麼樣的?」抓牢了溫斯沅後,他忽然出聲問。

    溫斯沅反應了一會,明白過來吳鹿洺問話里的意思。

    他看進吳鹿洺眼底,並沒有敷衍了事地隨口回答吳鹿洺的問題,而是認真思索許久後,才嚴謹答覆。

    他想起跟吳鹿洺第一次有較長時間交集的那晚,吳鹿洺完全不用過多思考地解出一道又一道複雜的數學題。

    於是他道:「聰明。」

    又想起每晚回房間前,如果是吳鹿洺先回的二樓,那麼在他回二樓時,二樓的拐角一定會留一盞小燈。

    「細緻。」

    還想起有一次從學校回家,偶然撞見在家附近餵養流浪貓的吳鹿洺。

    吳鹿洺餵貓時跟平時差別不大,同樣面無表情,就蹲在一堆流浪貓中間,將食物一點一點往地上放。

    餵的途中有貓往他腿上蹭,他不會伸手去摸,但也不會刻意躲開小貓的親昵,等全部公事化地餵完以後,就拍拍手起身走人。

    溫斯沅在去上班的路上有看到過幾次那群小野貓的臨時小窩。

    那是一群很怕人的小傢伙,很多人去餵食都會被它們警惕躲開。

    它們卻不僅不躲開吳鹿洺,甚至還會主動湊上去親近。

    「善良。」

    溫斯沅正說完第三個形容詞,臉靠在他手裡的吳鹿洺忽然輕輕搖了搖腦袋,眼底滿是迷茫和空洞。

    「不是的,」他輕聲說,「我不是這樣的。」

    溫斯沅沒有出聲辯駁吳鹿洺的話,他凝眸看著吳鹿洺的表情,出聲問:「你覺得你是什麼樣的?」

    吳鹿洺沒有馬上回答。

    他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後,忽然微微仰頭,看向了窗外。

    窗外是樹影雪山。

    他看著窗戶上搖晃的黑色樹影許久,才開口道:「我打了一個人。」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平靜,比任何的時刻都要平靜:「我把他打得滿身是血,我看到他的血沾染在我的手上,又從我的手上一滴滴滴落回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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