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PARTⅠ

  黎允陌結束留職停薪，回到醫院，他賣掉位於新店，當年結婚時所買的房子，既然決定跟譚佳兒以不同的身份重新開始，那麼他也該好好的整理過去了。

  至於任性闖禍不顧他人死活的黎允媢，從被他得知事實真相之後，就不停的想見他一面乞求他的原諒，但他拒絕了。

  允媢是他的親妹妹沒錯，但做出這等陷害佳兒，毫無道德良知的錯事，說什麼他都不會原諒她的。

  父親更是震怒，在一個禮拜內將允媢送出國，並且命令她必須拿到正式的大學學位才可以回來，而父親除了提供學雜費跟少得可憐的生活費用外，其餘的，請她自己去打工賺錢，去體會一下什麼叫做生活，而不是成天把自己當成是多嬌貴的名媛。

  至於母親……唉，黎允陌最終還是選擇了原諒。

  谷雅蘭後悔莫及，最在意的兒子因為失去所愛的女人，成天鬱鬱寡歡，只肯埋首於工作當中，其餘的均不在乎了；而最疼愛的女兒被丈夫送出國，要女兒反省自己所做的錯事；最教她不能承受的是，跟她結縭將近四十年的丈夫竟然一怒之下提出離婚，要不是她苦苦哀求，如今恐怕她會步上兒子婚姻的後塵……

  就在那個當下，谷雅蘭大徹大悟，婚姻的幸福美滿不在於身份地位跟家世，而是兩個人是否同心，她真的做錯了。

  她乞求兒子的原諒，並希望兒子去將譚佳兒找回來，她願意跟她道歉，懇求她的原諒。

  黎允陌看著眼前哭得雙眼浮腫，已然失去貴夫人模樣的母親，他輕輕一嘆，跟母親說：「一切都過去了，無所謂原不原諒……」

  就在黎允陌離開的一個月後，譚佳兒接到他的來電，他的聲音有些疲累卻帶點亢奮，跟她說，他剛完成了一個很艱難的手術，讓病患的治癒機率從百分之五十提升到百分之七十。

  譚佳兒正好在收拾吧檯，準備關店上樓休息，聽到黎允陌開心的口氣，她不禁想分享他的喜悅，於是放下手邊的事，坐了下來，仔細的聽他訴說。

  窗外，月明風靜，譚佳兒突然想起，在好些年前她也是這樣，在整理好教授要的報告之後準備就寢前，接到他的來電，說他這些日子以來在醫院實習的經過……她覺得這樣很好，不談傷痛的過去，不談沒有未來的未來，只有當下，分享彼此現在的生活。

  之後，黎允陌偶爾還是會打電話給她，但次數不多，一個月頂多一兩次，但倒是沒見到他再來「不悔月光」。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某個周一午後，山里剛下過一場大雷雨，地面跟茂密的樹葉都被洗刷過一番。

  雨停，黎允陌竟意外的出現了。

  半年不見，瞧他也沒多長些肉來，譚佳兒送上咖啡跟鬆餅，眯起眼上下打量他。

  「當醫生的人應該把自己照顧好，但我看你只會照顧病患，不會照顧自己，瞧你瘦的。」

  「哈，你誤會了，我體重沒變，可能最近較忙，看起來憔悴了些。」

  譚佳兒橫了他一眼。「你什麼時候不忙？」

  他總是在忙，譚佳兒忖度著，也莫名的心疼了一下。

  「最近是真的忙，我們科里的主任退休了，院長不打算另外遴選，將我給直接升主任了。」

  成為醫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主任，黎允陌壓力頗大，但他是個要求完美的人，壓力越大就要做的越好。

  譚佳兒聽了挑高一邊的眉。「恭喜了，黎主任。」

  果然，黎允陌如他自己早就擬定的生涯規劃一般，一步一步積極的往上爬，如今登上主任一職，也算是一個顛峯了。

  「別光是說我，你呢？」他們就像朋友般，許久不見，詢問關心最近彼此的生活。

  「我？還不錯啦，咖啡店的生意越來越好，假日都快忙不過來了。」

  「嗯，那感情方面呢？」黎允陌佯裝隨口問起，誰知他的內心可是緊張萬分。

  譚佳兒頓了一下才說：「王大哥有問過我的意思……但我拒絕了。」

  「為什麼？」黎允陌內心五味雜陳，是欣喜但也遺憾，他說過自己會祝福佳兒的，不管她跟哪個男人在一起，只要她幸

  ..

  福就好。

  譚佳兒聳了聳肩，自嘲的笑了笑。

  「可能我已經習慣這樣的自由自在，王大哥是不錯的男人，就是因為他不錯，我相信他應該很快就會找到其他的對象。」

  「嗯……」

  兩個人同時望向窗外，此時誰都沒講話，室內靜了下來，他們都若有所思，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停頓了下來，將話給吞了回去，最後化做一絲絲無聲的嘆息。他們誰都沒有聽見誰的嘆息……

  在日落起風前，黎允陌離開了民宿，下次得空再來也不知道是何時了。

  他推開門時忽地想到什麼，回首對譚佳兒說：「我下禮拜一要到美國做短期的專科研討跟進修，三個月後才會回來。」

  不知怎麼地，他就是突然想跟佳兒說他的行程，這其實可以不提的，以他們現在的關係，三個月沒有聯絡也是正常。

  「嗯，一路順風。」譚佳兒點頭表示她知道了，笑笑跟他揮手道別。

  豈知，這一次的道別竟是……永遠？

  那一日是平常的午後，昨天禮拜天店裡客人很多，幾個打工的妹妹跟她忙到晚上十點才打烊回家休息。

  禮拜一她晚起了點，一直到中午過後才下樓，一邊開始準備工作和午餐。

  準備午餐的時候她將電視打開，這才知道今早發生了件大意外，一架飛往美國的班機失去了聯絡，目前機場亂成一團，搭乘這架班機的乘客親友還有新聞媒體都湧向機場……

  譚佳兒默默替這架班機上的乘客禱告，希望只是一場有驚無險的意外，可當她這麼想時，心頭卻莫名的一顫。

  她皺起眉，又抬頭看了看新聞畫面，畫面上是失蹤班機乘客的家屬，幾個人抱在一起大哭，有的甚至昏厥過去。

  譚佳兒想起，黎允陌上禮拜過來的時候，似乎是說他今天會出發到美國去，嗯……她搖搖頭，每天飛往美國的班機那麼多，應該不會那麼剛好。

  可是她的一顆心就是放不下來，她想了一下，還是拿起手機撥給黎允陌，萬一他要是接起的話，就說是自己不小心打錯就行了。

  可是手機轉進語音信箱，譚佳兒接連撥了好幾通都是這樣，心頭又更不安了。

  譚佳兒這下子也沒胃口吃午餐了，她不停告訴自己只是杞人憂天，拿著電視遙控器在幾台新聞台之間輪流轉著，直到看到其中一家的記者宣稱已經拿到登機旅客的名單……

  譚佳兒盯著電視畫面的跑馬燈名單，一刻都不敢眨眼，可是當她看到「黎允陌」三個字時，她的手一抖，遙控器摔落到地面。

  不可能，不可能這麼巧，或許是同名同姓……可是同名同姓卻又剛好在今天飛往美國的機率，再怎麼想也太低了……

  譚佳兒支撐不住，她的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坐到地上去，她扯著自己的衣領，大口大口的呼吸。

  視線霧了起來，眼眶蓄滿淚水，不，她不能哭，在還沒有真正確定之前，她不能哭。

  譚佳兒撐著椅子，緩緩爬了起來，她必須趕到機場，唯有到了那裡才能了解詳細的狀況……

  手術房燈滅，幾名醫護人員陸續從裡頭走了出來，最後一位是主刀醫師，也是醫院的神經外科主任黎允陌。

  黎允陌換下手術服，做了簡單的淋浴之後換上白袍。

  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就是他今日的寫照，本來預計早上出發到美國去的，結果臨出發到機場前，醫院卻收到有旅行團發生重大車禍意外，若干位有生命危險的團員會被送到醫院來，所有外科醫生都必須待命……黎允陌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逕自出發到機場去，看來只好延期。

  在動了將近四個小時的手術之後，黎允陌餓了，他離開辦公室覓食，走到護理站卻發現好多同事跟住院的病患都擠在那裡，大家都有志一同的望向上方的電視。

  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件嗎？黎允陌感到疑惑，他都還沒開口問，護理長就先看到他，她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然後拉高音量開口。

  「主任，真是上天保佑，你沒有搭上那架失事的班機……」

  「怎麼了嗎？！」黎允陌還一頭霧水。

  其他的護士跟醫

  生聽到黎允陌的聲音都紛紛轉過頭來，有人好心的要他看電視正在播送的新聞畫面。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要搭早上十點二十往美國的班機對吧？」護理長說。

  黎允陌點頭。

  「那架飛機……失蹤了。」這是令人悲傷的意外。

  黎允陌心一驚，不敢置信。

  可新聞畫面一直播送，黎允陌眉頭皺了起來，看來他真的是太幸運了，可他的幸運相對那些搭上那班失蹤班機上的人比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好值得開心的。

  站在護理站外，他默默的跟同事們看了幾分鐘的新聞，卻在正要轉身走開之際，他瞄到新聞畫面上，那個正在跟主播聯機的外派記者後面，有一道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是佳兒，她怎麼會在機場？而且神情慌亂又悲傷……

  黎允陌以為他是眼花看錯了，畢竟在那新聞畫面里，有太多的人走動著，他頓住了身子又仔細看了一下。

  他沒看錯，而且非常的確定，是佳兒沒錯。

  黎允陌心頭漾起不安，佳兒是知道他今天要飛美國沒錯，可她並不知道他搭乘哪架班機啊。

  她是因為他才到機場去的嗎？可是怎麼會……

  「主任，剛剛別的新聞台還把你的名字登到乘客名單裡頭去，不知道記者是去哪邊弄來的，但八成是拿到了訂位名單，而不是真正的登機乘客名單。」

  應該是這樣沒錯，黎允陌心忖，會不會是佳兒看到了他的名字？

  黎允陌匆匆的走回辦公室，拿起擱在桌上的手機開機，立刻湧進了數通未接來電，果然都是譚佳兒打來的。

  他進手術室時習慣將手機關機，看來佳兒正好在那個時候聯絡他。

  此時他更加肯定了，因為佳兒不太可能主動打電話給他，這半年來也都是他打她接、他聊她聽的狀態。

  黎允陌立即回撥，譚佳兒在電視畫面中悲傷的模樣讓他心情低落不舍，他必須馬上告訴她，他沒事，他並沒有坐上那班飛機。

  手機有響卻無人接聽，黎允陌在打了數通之後放棄了，他抓起桌上的車鑰匙，脫下白抱，匆忙的跑出辦公室。

  「主任，你要去哪？」助理在這個時候剛好進門。

  黎允陌哪有空理會她，像一陣風般迅速的衝出辦公室，助理一回首，早已不見主任的身影，還一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表情。

  機場，亂烘烘的一片，尤其在失蹤班機的航空公司櫃檯前，按耐不住性子的乘客家屬紛紛抗議，要航空公司出面給更多的交代。

  記者、媒體，或是好奇的圍觀者，大家議論紛紛，誰都不願意見到這般的意外，一架失蹤班機上的乘客可是維繫著數百個家庭的隹福。

  黎允陌一停好車就衝進機場，他急切的尋找著，但人真的太多了，也有太多的聲音，就算他大聲呼喊也會被蓋過。

  他焦急、他擔憂，他很久不曾出現如此無措的狀態。

  終於，讓他看見了，譚佳兒就蹲在某個角落，雙手抱在膝蓋上，頭靠著膝，雙肩抽動，似乎正在傷心的哭泣著……

  「佳兒、佳兒、佳兒……」他聲聲喚。

  「佳兒、佳兒、佳兒……」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卻又不敢太急切。

  周遭的聲音太多太亂了，而譚佳兒又因為太過傷心，哭到身子無力，她沒聽見黎允陌的呼喊。

  這世間有太多令人感到無力跟無奈的事情，她後悔萬分，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那麼堅持？

  她本以為跟黎允陌就維持著普通朋友的關係，這樣很好，有點距離又不會太黏那根本是自欺欺人！

  她明明還愛著他，卻嘴硬跟他說一堆有的沒的，說什麼他們之間已經回不去了，對，現在這情況才是真的回不去了。

  人都是這樣，總是失去了才懂了自己的不珍惜。

  拒絕王溫瑕交往的請求，跟她喜歡一個人的自由自在毫無關係，王溫瑕說她可以考慮，可當下她的腦海里卻只想起黎允陌，於是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他了。

  是她太怯懦，害怕若重回黎允陌的懷抱，會跟過去一樣……不，才不會，他們都是學過教訓的人，他們會試著去改變，讓一切變得更好，她該有如此的信心才對。

  可太遲了，太遲了、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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