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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6:48:27 作者: 羨己
    嘖,還是自己踏踏實實踩在地面上的感覺舒服。

    她正繃著臉, 在心中默默感嘆, 對面的人卻低下頭,半張臉落在密室里唯一一盞燈火落下的昏暗裡。

    謝逐臨聲音低沉:「為何不願和我走?」

    敏銳聽出他依舊平淡聲線里的沉鬱, 任阮才鬆懈下的心又是一提。

    她還沒完全放下來來時的擔憂,趕緊一個激靈立正站好,生怕刺激到他,立刻開始義正言辭地找藉口:「西蕪地處偏遠又民風彪悍,民女身子骨弱,只怕人還沒到地方呢, 就先折在路上了。」

    「再說, 大人此行也並非當真為著一件和親。」任阮柔弱地咳了咳,「民女身無武藝, 這纖纖細手只提得動一支畫筆,只恐拖了大人的後腿。」

    「再者,民女留在京都之中, 也能為協助大人打理好衙察院, 讓大人沒有後顧之憂, 豈不更好?」

    謝逐臨定定地看了滿眼真誠的少女一會兒,一針見血:「你嫌路途苦長,又怕同我在一起性命不保。」

    被戳中大半心思的任阮險些沒繃住。

    「嫌苦怕死,人之常情。」

    她轉而理直氣壯,「再者,民女也是信賴擔憂大人。大人文武兼備,此行必然順遂無憂。若是添上一個民女,反而多了拖累,這才叫人擔心。」

    搖晃的燈火光亮在他幽深的眼瞳中一閃而過。

    他斂了眸,淡聲轉過話頭道:「從前不是將你這『民女』的贅語習慣改去了麼。如今封了郡君,為何反又重新掛回嘴邊了。」

    任阮後知後覺地捂了捂嘴,有些心虛。

    還不是擔心他今日要拿她開刀嘛,下意識就將剛開始同樣提心弔膽時候的口癖重新吐出來了。

    她趕忙顧左右而言他:「這裡的畫框被清出去之後,大人不是再沒來過麼,怎麼今日又想起來了?」

    「噢對了,那十九幅畫卷,這些日子我一直在重新修復繪就,現下還剩下四幅。」

    提起這些日子,任阮不由有些恍惚地游離過視線,認真落在對面人的身上。

    算起來,他們已有十餘日不曾見過了。

    青年長身玉立,身後的燭光從他清厲冷俊的輪廓吞融過來,將半張臉模糊在陰暗中,看不清神色。

    而他如寒潭般的雙眸卻明亮得驚人,一錯不錯地凝視著她,其中隱隱洶湧的暗流,仿佛比背後的燭火還要熾熱。

    沐浴在這樣灼灼的目光里,她卻有些不合時宜地出了神。

    她把視線落在他側臉上跳躍的燭光。

    密室里那盞唯一的燈火,是她今日在神像遊街時手中持著的半開放式精緻花形聖燈。

    聽杜朝說,聖燈的燈油向來是極其講究嚴苛的,聽聞取自北海的中稀鯨三頭,無數繁瑣複雜的工序後才能得製成二兩。

    此油燃燈,常風不動,無火燎煙燻,又有極特別的灼香幽幽。

    而此時在這個除了頭頂的洞口,差不多密封的地下室里,她卻不曾聞得什麼稀奇的香氣。

    反而是對面那人身上的雪松竹的冷香,一直若有若無地往自己鼻子裡鑽。痒痒的。

    「多謝你。」

    沉默中,他忽然道。

    任阮摸了摸鼻子,回過神來,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他是為畫像之事道謝,擺手道:「本就是我那日貿然闖入的錯。且這些畫像早早就約定好要重繪了,誰知道忽然遇著這麼多事兒,竟拖到了現在還沒完成,害你此次出行,不能將它們都帶上同去了。」

    她記得前幾天和吾十九閒話時,吾十九還提起自家大人早早地就吩咐了將那些已完成的畫像盡數小心收好,要隨身一同攜去。

    這些畫像……這些畫像中的人,應該對他來說都很重要很重要吧。

    任阮有點自責。

    「無妨。」他平靜地安慰她,忽然伸了手,牽住她的衣袖,轉過身來。

    任阮不明所以,只順著他牽動的方向轉過腳,側首望去。

    原本被謝逐臨高大身形遮擋住的燭光傾灑下來,將這個方向映照得亮堂許多。

    她眯了眯眼,才終於注意到,那些被修復繪製好的畫像,已經重新回到了這裡。

    十五幅畫像,被很小心妥帖地一一掛置在牆上。意氣風發的靛藍衣少年、身披鎧甲手握長劍的中年男子、素雅溫婉的纖纖少女、活動可愛的小女童……每一幅都細膩動人,栩栩如生。

    燈燭朦朧間,仿佛下一秒這些人兒就要笑盈盈地從畫紙上走下來,向著下面一同微怔住的兩人打趣笑語。

    她對這些畫像上的人再熟悉不過了。

    這上麵人兒的每一個細節特徵,皆出自她腦海中反反覆覆建模對照,每一處描繪走勢,皆從她無數張紙張上的稿塑而來。

    任阮有些感慨,餘光不由得向身邊的人滑去。

    謝逐臨正好垂下眼眸看她。

    漆黑的眼瞳被燭光反射出一星剎那而過的瀲灩水芒。

    她心神一震,漫上層層疊得的心疼和酸澀來。

    比她更熟悉這些畫上人的,是謝逐臨。

    而於他,其上的每一個人,都曾真正在他身邊這樣生動熱鬧地存在著。又在後來的許多個寂靜孤身的時刻,被他一遍又一遍地透著畫像凝望追憶過。

    「你不帶他們一起走了嗎?」任阮輕聲問。

    謝逐臨低低地「嗯」了一聲,沉默良久,才道:「我早就猜到,你會想留在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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