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頁
2023-09-10 16:48:27 作者: 羨己
「太后到底在這起案子裡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那你呢?你又究竟是站在怎樣的立場,要包庇一個嫌疑犯?」
一旦開了這個頭,心中一直積蓄的疑問和情緒就如放閘的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
任阮咽下喉間的哽意,覺得自己也莫名其妙。
突然之間,除了案件上的猜疑,還有這些天在橫亘在兩人之間的,一直在被刻意忽略的,那些溝壑和意難平,都同時化成了從壓抑心底迸發出來的一點點委屈。
一點點而已。
謝逐臨的目光從少女水光微泛的眼睛別過。
他的指尖捻住枯葉的細柄,不甚平靜地一收緊,枯葉便搖搖顫顫地旋了半面,將那脈絡縱橫猶如陰暗處醜陋蛛網的反面,翻轉到裡面。
「任阮。」他隱忍的冷冽音調難得輕軟下來,仿佛嘆息,「朝堂後宮,實在太深太複雜。」
「身為畫像師,你已經做的足夠好了。」他看著枯葉醜陋的背面,「剩下的,就交給衙察院吧。」
她漸漸平靜下來,低下頭沉默半響。
她輕聲說:「我受夠了。」
「我不想再假裝這些問題都不存在了,不想再每次與你相處的時候都僵硬彆扭得難受至極。」任阮上前一步,認真地望著他,「就現在,在衙察院,趁著沒有宮中那些突如其來的混亂打斷,我們把話說清楚,好不好?」
她向他確定:「我們還算在冷戰,是嗎?」
謝逐臨的目光依然落在枯葉上。
「不是。」他冷靜道,「我從來沒有和你冷戰的意思。」
「那現在我們算什麼?」任阮忍耐道,「時而相敬如賓,時而冷言冷語,這幾天我們之間尷尬到了冰點的僵硬氣氛,算什麼?」
「算你之前那些屈尊降貴的模樣裝累了,原形畢露了是嗎,謝逐臨?」
他垂下的眸底陰霾沉浮:「和我的相處,讓你感到難受至極?」
任阮先是一怔,緊接著一股無名火便難以控制地不斷上涌。
「你為什麼總是在混淆重點?」
「我知道,之前的案件中,我是做錯了很多事。只顧自己到處悶頭闖,擅自行動不計後果,這些我都承認,也都反思。我也向大家,向你道歉。」
「你說我是不信任你。」她承認,「是,剛開始,我的確不信任你。甚至害怕、戒備你。」
畢竟換了誰,對一個初次見面就將刀劍橫在自己脖頸上,且在一個陌生地方凶名赫赫的人,都難以立刻全然付諸信任吧?
「可是我有眼睛也有心啊。」
「這些日子以來,你對我伸出的那麼多次援手,金吾衛屢次在危境中對我的幫助,我都看在眼裡。」
「是嗎。」他將枯葉托在掌心,截過她的話,「可是我感受不到你的心,任阮。」
「我說過了,沒有什麼冷戰。」
謝逐臨眉眼間重新攏上了那層許久不見,如寒山陳雪般的薄涼冰冷,仿佛拒人於千里之外。
「既然與我的相處,只讓你感到我的高高在上,讓你感到至極的難受和彆扭,那就保持距離吧。」
這也是他早就準備好的,及時止損。
任阮被這句「保持距離」徹底釘在了原地,她滿腔的怒火冷卻了片刻,才重新沸騰起來。
「我以為那天在承澤堂,我們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我以為那時我們之間的矛盾,已經算是解決大半了。」
「我以為後來的那些小情緒,只是這場爭吵的一點後遺症,比如彼此一點強要面子,無關緊要的的拌嘴。」她難掩失望地搖頭,「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謝逐臨終於抬眼看她,長眉冷然一蹙,「你以為我有耐心,一次次地看著你水火不避,入死出生?你以為我願意一次次地,站在一個永遠不會回頭的人背後,為她擋去所有的明槍暗箭,還要費盡心思地遮掩住自己的偏待,免她被時局拉入水深火熱,卻只能得到一次次的不信任和忽視?」
「你說的對,本侯這樣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掌權官貴,真心計較的,只有利益得失。」
任阮被他突然劈頭蓋臉的一番話砸得頭重腳輕,心中洶湧的情緒冷熱交戰,幾乎要將她溺死。
她不管不顧地,脫口而出:「——我以為,我以為我們心意相通!」
高樓小院中瞬間陷入極端的寂靜。
直到呼呼的穿堂風聲再次席捲而來,滾燙的面頰被吹得冰冷,任阮昏沉的腦袋才稍微清醒,想起自己說了什麼。
她才清醒一點的腦袋,立刻又陷入了更昏沉的天人交戰中。
任阮頭疼地按了按眉心,不敢看面前人的反應,別過臉,極力維持住自然的語氣,繼續道:「既然如此,就如謝大人所說的吧。」
保持距離。
這也是應該的。她能身為衙察院的畫像師,做好自己工作的職權義務,和指揮使老闆保持好上下級的關係,不被穿小鞋,能按時按約地拿到打工的錢兩,這就夠幸運了。
對面的人遲遲沒有動靜,她行坐不安,摸不准他的態度,只覺整個高樓院中的寂靜如死一般。
可她心中亦亂緒如麻,哪裡還有閒心繼續煎熬揣摩。任阮再待站不下去,低著頭,也不知自己口中找了個什麼藉口,匆匆逃也似的離開了。
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院門良久,蕭蕭梢枝下披著黑狐毛大氅的青年,才慢慢地動了動已經僵住許久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