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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6:48:27 作者: 羨己
「住嘴!」
任粵彬駭然大喝一聲,拍桌而起。
少女被突然的打斷嚇得一抖,她攥緊了袖中的手,還是不肯回頭。
任阮不明白。
那她在公堂上的那些努力算什麼,她起早貪黑在大理寺機械式的結案作畫攢錢算什麼,她在審理司門口苦等,她被逐出大理寺後落水狗一般的狼狽樣子,都算什麼?
她心中像是騰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卻死死地堵在胸口。
出不來,平不下。
知道十有八九是撬不開任父的嘴了,她索性繼續邁開步子,打算就此離去。
任粵彬左顧右盼一番,才喘著氣放鬆了一點身軀,他望著任阮的背影,艱難道:「阮阮,為父所參與之事,你別再探究了,好麼?」
「你要留在京都畫像,你想查案,我都答應你。你獨自在京都,也不必擔心花錢,我已在錢莊為你存好了。若是不夠了,再給你寄銀票。」
「只有一點,阮阮。」
「只有一點。」他幾乎是懇求,「別讓自己陷入攘權奪利的漩渦里,好嗎?」
這是一個父親對自己孩子渴望到不惜卑微的請求。
她推門的手沒停,眼眶卻是一酸。
可是這樣的請求要怎麼實現呢?她本已經深陷其中了,遑論還要參與此後京都那麼多案件。
但合上門的一瞬,任阮還是輕聲說了一句:「好。」
她明白任粵彬只是希望,她不要主動地去成為漩渦中的一朵被吞噬的浪花,也不要深入挖掘太多秘辛將自己葬送進去。
她也是這樣希望的。
任阮慢慢地走過安靜空蕩的小院,幾乎是神遊著回了自己的屋間。
好像在她一場昏迷醒來後,好多迷霧被猛地吹散,絲毫不顧身在其中的人能否承受,將露出的真相和新謎團混在一起衝撞過來。
任阮卸了全部力氣,蜷縮在榻上,看著日光從窗戶框沿慢慢往下滑落,漸漸變成了暖橘的晚霞。
她想了很多。
關於陳文山複雜的人性;關於這場冤冤相報的橋頭女鬼案;關於仇恨和刑罰;關於那些官場的暗流涌動;關於任父背後的秘密;關於謝逐臨放任陳文山虐殺鄭金……
窗沿的晚霞光逐漸消淡,她的意識也漸漸朦朧起來。
……關於……關於那天的昏黑長街,漫天暴雨聲喧囂嘈雜。
身披月白鶴氅的頎長青年,清冷矜貴不沾半點世間污濁煩惱。
他垂眸看她,聲音清冽又繾綣:
「小冤民,我給你做主。」
窗外的太陽溫柔地沉沒,日暮霞光在天際緩慢消退。榻上少女閉著眼呼吸平穩,不知夢到了什麼,一直下意識緊蹙的眉稍稍平柔了些。
任粵彬躡手躡腳地來到愛女門前望了望,見榻上少女已經入睡,便輕輕將她一旁跌落的被褥重新蓋好,又仔仔細細掖了被角。
望著她不安的睡顏,任粵彬心頭湧上一陣沉重的歉疚。
這些日子真是讓他的阮阮受了苦。
那些愛女在大理寺早出晚歸拼命賺賞金的日子,他是真的心如刀割。他無數次想衝到大理寺去,將疲憊的女兒接回來,告訴她,咱有錢,咱不去受這個苦。
可是那個人看上了她的畫術。
若是時光倒流,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聽從那人將計就計入獄的吩咐,不會讓任阮就此在公堂之上憑畫技大放異彩,再引得那個男人的注意。
他不需要任阮被磨礪被考驗,他不需要任阮為旁人賣命求富貴。
這些他一個人扛就夠了。
其實他任粵彬已到了這般歲數,安安心心做個富商又如何。
可是膝下有個這樣乖巧可人的女兒,他怎麼能不為她將來考慮,怎麼能不去搏一個前程。
士農工商。他不願任阮將來依舊待在最末流的階層,連漂亮的鎏金珠花都不能帶,錦緞絲綢也不能穿。
任粵彬一陣苦澀,輕悄悄地合上門。他佝僂著背,仿佛老了許多歲。
夜色四合,任府各處亦早熄了燈。
而此時的京都,正是華燈初上,夜市喧出的時候。
一道靛藍衣影快速掠過上空屋檐,時不時還忍不住停下來扒在檐角瞧瞧下面噴火的雜耍,或是香噴噴才出爐的蔥花兒肉泡饃。遇著拋繡球的美人,更是挪不開眼睛。
就這樣一路飛飛停停,吾十九總算還記得自己的任務,精準地落到了任府中一屋的瓦檐上。
他頗為戀戀不捨地最後望了一眼燈火輝煌的熱鬧集市,才從瓦檐上溜下來。
窗戶裡面漆黑一片。
吾十九拾起一塊小石子顛了顛,收了力道往窗沿砸去。
「咚!」
裡頭沒動靜。
吾十九正掂量著要不要再找塊大的石頭時,裡面點起了燈,接著窗戶略暴躁地一動。
推窗的少女神色惺忪,面頰上還掛了清晰的淚痕。
她不太客氣:「十九大人,不知報官是送您去大理寺呢,還是衙察院啊?」
知道自己擾人清夢的吾十九嬉皮笑臉:「別生氣嘛任姐姐,人家也是奉命而來的。」
怕動靜驚動任府中的其他人,他湊近任阮壓下嗓音:「咱們偷偷地從任府溜出去,可別叫那個任老——哎呦!」
他指著少女臉上的淚痕,大驚小怪:「任姑娘,你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