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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6:28:25 作者: 吸貓成仙
與此同時,他又有了一點細微的傷感。那些對著他的熱烈表達,終究也不是給他的。雖然早就想到了,但聽人這樣明確說出來,心裡還是微微發酸。
【你一定很愛他吧。】
【是的,但我現在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愛,如果他是個女人。】
【雖然我不是跨性別者,但QUEEN的演員里有些是的。據他們的說那感覺,就像是靈魂裝進了錯誤的容器,很煎熬、很痛苦。打個比方說,你現在擁有一個女人的身體,這種錯位感。】
宋書華體察到他的無助。
人們談得最多的都是少數人群本身的痛苦和無助,實際上,作為少數人群的家人、愛人,也一樣會受到來自自身心理和社會評價的擠壓。這些壓力,是宋書華父母當年拼了命想要糾正他,乃至於摧殘迫害他時,他從他們身上看到的。
現在,他也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同樣的茫然、無助和痛苦。
【你愛人自己的話,他肯定想要做性別重置手術,讓所有的錯位都回歸正確,這也幾乎是所有性別倒錯者的追求。若是你真的愛他,希望他好,你應該在這件事上支持他。】
【或許你們會因此而無法繼續做情人。但所有真正的愛不就是在於給予和犧牲嗎,克服自私利己的天性,也要做為對方好的事。】
【這是你認為的真愛的樣子?】
【應該說是理想中的愛情的樣子吧,現實中的情感總是摻雜了很多別的東西,並不那麼純粹,也做不到全不利己。】
【如果要你為你所愛的人放棄QUEEN的舞台呢?】
宋書華眉頭皺起,但認真思考片刻後,回答——
【我想我會的。】
【要你為他放棄女裝呢?】
【我也會。】
但緊接著,他又說道——
【只是如果對方明知道我對女裝的喜歡、對舞台的熱愛,還偏要我為他放棄,那想必他也並沒有那麼喜歡我吧。愛是相互的,只我愛他,那必然也沒什麼意思了。】
主動愛人需要勇氣,單戀更是需要,宋書華深知自己沒有那種勇氣,也不敢。生活於他來說,是托在謊言這條鋼絲繩上的平衡木,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能維持住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樣子了。
對方輸入了一陣,終是什麼都沒發過來。
宋書華想了想,又勸慰道。
【如果是一些不可調和的矛盾,我的看法是,與其綁在一起互相折磨,不如大家都退一步,說不定做朋友會更好。】
【你這樣認為?】
宋書華咬著嘴角,斟酌著自己說的每一個字。對方的遭遇讓他同情,他第一次開導別人,雖不一定有用,但也想為對方寬寬心。
【只是理論上,現實中,大家都有太多不得已吧。】
【你有什麼樣的不得已呢?】
【我?】
【男的穿女裝應該算是異裝癖,和跨性別者不一樣,這在心理學上也是一種非常態心理。如果一個人擁有非常態的心理,我想他應該會有一些非常態的經歷。和你之前說的被校園暴力有關嗎?】
看到這句話,宋書華那種柔和的表情瞬間收起,面色沉了沉,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方,遲遲沒有回覆。
對方很快又補上一句——
【我在查詢跨性別者查到的,講了跨性別者和異裝癖的差異,那時我抱著最後一絲僥倖,他只是喜歡女裝。】
看到這句話,宋書華收起剛剛就要炸開的倒刺。這個人和自己生活中接觸到的其他不太一樣,他越來越這樣覺得。
說完全不一樣又不準確。最初認識他時,他也一樣,如出一轍地帶著偏見和自以為是,但不一樣的是,這不長的時間裡,他不斷了解學習這個他認知之外的世界,不斷自我修正。也能看出他小心翼翼地在儘量選擇一些中性的、非侮辱和歧視性的詞語來描述這一切,雖然這讓他的語言看起來不太流暢,甚至有點怪異。
比起那些固執己見,以為自己的認知就是全世界的人,這太難得了。
宋書華清楚地知道,想要去改變一個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和思維方式有多困難。而要一個人去做這樣的自我改變,相當於是摧毀自己一部分認知再重建,這不僅困難,還需要莫大的勇氣。
這樣的嘗試,是否全部是源於他對愛人的感情呢?宋書華簡直有些嫉妒那個陌生的跨性別者了。
【我的異裝癖,或許和小時候的經歷有關,但我覺得,和家人的關係更大一點。】
【我父母是最傳統的那類父母,父親嚴肅、不苟言笑也很要強,對孩子的控制欲特別強,母親對父親言聽計從。大概從我出生,我的每一步都必須準確踏在父親給我定好的道路上,就像那些被凹成各種造型的盆景,好看是好看,但對於植物來說,卻是一種畸形狀態。】
【期待一顆長期種在花盆裡,被隨心所欲修建枝丫和扭曲造型的植物,能像野生植物那樣向陽茁壯地成長,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宋書華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對一個陌生人講這些,這些他花了好多年才想明白的道理,才完全接納的自己。
對方輸入好一陣,發出疑問——
【你既然都知道自己並不「向陽茁壯」,為什麼不嘗試找一個「植物醫生」,把扭曲的枝丫掰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