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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5:29:17 作者: 失效的止疼藥
今晚他的情緒太不對勁了。
也許是酒精的緣故。
對了,酒精!
道里安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裡還舉著半杯威士忌,他仰頭把那些酒液一飲而盡,辛辣冰冷的液體順著食道進入胃裡,再從胃部蒸騰到大腦。酒精麻痹神經也許需要時間,但道里安已經感到頭暈目眩,他隨手將酒杯扔在地上,抬起有些濕漉漉的灰藍色眼睛,對自己的實驗體傾訴道:「我覺得自己遭透了。」
道里安凝視著近在咫尺的人魚,忍不住也將自己的雙手和額頭貼在玻璃上,仿佛一個隔空的擁抱。
道里安在清醒時永遠不會做出這種幼稚可笑的舉動,但是今晚他不在乎這個,他只是想找個人,或者某個生物,好好地傾訴一下。
是的,道里安終於想明白了,他根本不需要酒精麻痹大腦,也不需要和某個陌生人做愛,他只是需要傾訴罷了。
隱約中,道里安似乎聽到了一聲類似幼年海豚似的尖細叫聲,道里安抬頭看向人魚思索片刻,突然沖向隔壁的實驗室,來到了水箱頂部的寬闊開口處。
雖然有某種衝動,但道里安最終還是沒有打開那張電網,他在水箱邊找地方坐下,不意外地看見人魚游到了他的下方。
水面離電網約有半米的距離,西爾維將自己的腦袋露出了水面,在沒開燈的實驗室里,他睜開了自己的內眼瞼,露出了泛著螢光的灰眼睛。
房間裡的光線太暗了,但道里安不敢開燈,他趴在水箱邊,借著隔壁滲進來的一點燈光貪婪地觀察著人魚的眼睛。
確實如他所想的那樣,在完全睜開眼睛後,人魚的長相完全符合了人類的審美,道里安甚至產生了一些奇怪的念頭,如果剛才在秘密酒會上,他遇到了長著這張臉的男性,也許會毫不猶豫地直接跟對方上床。
當然,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道里安此刻被酒精和內心堆積起來的陰鬱情緒壓垮了理智,他開始沖人魚絮叨起來。
「我不是故意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你睡覺的,我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沒人能幫我,阿刻索夫人也不行,我永遠不能逃離這個……」
其實在中午和母親的那通電話之前,道里安的情緒還沒有那麼壞。
在迄今為止的人生里,道里安已經經歷了太多的打擊和困境,他早已成為了掌控情緒的舵手,但是母親,伊萬諾娃,永遠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擊碎他的盾。
「中午我給她打電話,你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可能超過了一年的時間,我不是不想回家,只是……沒有意義你知道嗎。家裡沒有人期待我回去,我不想回家以後只是吃一些機器人做出的營養套餐,也不想一個人在臥室里渾渾噩噩地睡上幾天……她不需要我,也不想見我……」
這是道里安這輩子最大的弱點——家庭,或者更具體一些,母親。
道里安可以忍受馬格門迪的故意忽視或錯誤引導,可以忍受被當做實驗品,可以忍受同事的冷嘲熱諷和朋友的不理解,但他不能忍受母親的冷漠。
雖然道里安不想用「冷漠」這個詞形容伊萬諾娃,因為從小到大在生活上她都把道里安照顧得很好,但她似乎永遠也不知道,有時候孩子並不太在意物質上的多少,他們需要的是愛,而伊萬諾娃就像是一台被精準設置的育兒機器,唯獨不會產生愛。
更糟糕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道里安在和同齡人的比較中發現,正常情況下母親都應該,並且確實愛她們的孩子。
道里安還記得他當時在通訊里詢問母親自己是否應該回家時,伊萬諾娃說:「隨便你,家裡沒什麼需要你記掛的,做好你的工作就行。」
聽起來似乎是每個怕孩子擔心自己的母親會說出的話,但道里安就是能敏感地聽出她話里的情緒,她是真的不在乎,仿佛對於她而言,道里安只是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道里安在少年時也曾向伊萬諾娃求助過一些困擾,比如他糟糕的人際關係,但他永遠都會得到相同的回答:
「是你想太多了道里安,回到你的臥室里好好休息吧。」
是你想太多了。
沒有這回事。
道里安你總是這樣胡思亂想。
「她有沒有想過,我只是想回家見見她!」
道里安高喊出聲,他的嗓子有點啞了,聽起來像兩塊脆弱的玻璃相互摩擦。
「如果這麼不喜歡我,當初為什麼要把我留下?明明父親已經死了,她完全可以把我打掉,和馬格門迪再生幾個真正喜歡的孩子,那麼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道里安感受到自己在崩潰,那些曾經被他精心建構的理智系統正在分崩離析,碎成一堆一堆不成型的垃圾碎片,像太平洋上的垃圾島。
但忽然——
仿佛紐扣掉落地面的清脆聲響,道里安看見一枚閃閃發光的小東西從電網的縫隙里跳出來,砸在了他面前的金屬地板上。
道里安茫然地愣了幾秒,伸出有些發抖的指尖撿起了那枚小東西。
那是一顆珍珠。
一顆形狀完美的,泛著粉色光澤的球狀珍珠。
道里安匆忙低下頭,此刻他顧不上思考這顆珍珠是怎麼形成的,他和水池裡凝視著他的人魚對視:「這是送給我的嗎?」
人魚張開嘴巴,發出一些海豚般的尖細鳴叫和咯咯聲,他似乎想對道里安表達什麼,但道里安無法理解。最後他甚至激烈地拍打起尾巴,尾鰭卻不小心觸碰到了電網,人魚瞬間遭到了恐怖的電擊,朝水箱底部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