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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5:19:40 作者: Rigel
    他從不是瞻前顧後的人,可如今卻不敢貿然動手。

    他只能先在心下迅速思索,試圖找出個救人避險的最佳路線。

    錢興同便也敏銳地察覺到,裴恭似乎很有顧忌。

    於是錢興同不由得掐得越發用力,又拿機弩頂住方岑熙的太陽穴,才低頭冷聲道: 「又或者你去殺了裴三,我就饒你一命。」

    「否則,我就先殺了你。」

    「怎麼樣?你選一個?」

    方岑熙使勁撩了撩垂下去的視線,使勁從唇邊擠出幾個字。

    「錢興同,你到現在還在做什麼滔天大夢?」

    他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他這輩子,也只有兩件至關重要的事。

    其一是長志不可移,青天撒人間。他要拿錢興同的血,洗掉父親頭上的污名。

    至於另一件,倒是簡單很多,那便是他的儉讓能好好的,連一點皮都不要擦破才好。

    他深知自己已經成了錢興同最大的籌碼。

    他更不允許這世上,有什麼會威脅到裴恭。

    方岑熙明白,現在只要用自己的一條性命,就能換這頂重要的事情兩全。

    天底下絕不會再有比這更划算的買賣了。

    方岑熙喘著氣,卻還是使勁笑出聲來。

    錢興同說得不錯,這世上的一切都要湮沒進沉沉的歲月長河,他是肉/體凡胎,自然也免不得這遭。

    可這世間,總該要有些東西,能掙開這凡人間的桎梏,超脫在輪迴之上,永永遠遠流傳下去。

    那些可以不是建州知府方廉,可以不是忠君愛國的梁國公,可以不是任何人。

    但被湮沒掉的,卻絕不該是為人傲立的風骨,不該是佑民安康的執著,更不該是捨身為人的勇氣。

    這世上,總有些東西被永永遠遠的傳承下去。被一代又一代的人信奉,成為能夠支撐著人們生生不息的根基。

    所以即便方廉身死,這世上卻還有他肯將這點信念執著下去。即便如今他也要不久人世,那裴家和裴恭也絕不會讓這點信念斷絕。

    總要有些東西,譬如正義,又譬如良善,能凌駕在生死之上,被無數人執拗地堅持著,得以永生。

    方岑熙以前選過很多次。

    當初拒絕裴恭也好,或者是假死欺騙裴恭也罷,他明知自己最喜歡的人就是裴恭,喜歡得深到骨髓里,可每一次他又總能毅然決然,將裴恭舍在其他的事後頭。

    不過這次,他倒是很欣悅,因為他終於能絲毫不遲疑地以裴恭為重了。

    方岑熙髮絲散亂,染著一臉的污血。

    他深知,這是自己前所未有的狼狽模樣,比他們初見時被抽下那一刀鞘還要狼狽許多。

    可他卻不躲不閃得瞧著裴恭,抿出了自兩個人相識以來,對著裴恭最溫和的笑。

    能遇到裴恭,似乎是他在世上這二十多個年頭,最大的歡愉。

    他想,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在裴恭面前食言。

    裴恭應該會原諒他吧。

    不原諒的話,也沒有關係,畢竟他絕不會再有下次了。

    方岑熙的笑滿眼純粹,好像蘊著星點淚光,再也不似曾經那樣,摻雜著其他目的。

    連帶著他唇角邊呢喃的字,緩緩匯成連貫的話語。

    「抱歉了,儉讓。」

    方岑熙猛然側眸,也不知是哪來迴光返照一般的力氣,徑直抬手不要命似得奪過了錢興同手裡的機弩,隨即扣下扳機。

    「首輔大人,你猜猜,我會不會選你?」

    那支□□便不由分說穿過了錢興同的眼眶,徑直扎進錢興同右眼中。

    血立時像是綻開的花,在天地之間徹底盛放。

    錢興同眼中,頓時血流如注。

    「岑熙,停下……」裴恭的聲音,淹沒在錢興同迴蕩在河岸的慘叫中。

    方岑熙卻合著滿臉的血,嗤嗤笑著,像只呲牙的惡狼。

    他像是看到了這世上最精彩的好戲,得到了這世上最寶貴的財富,做了一生里最安穩的美夢。

    而錢興同醜態畢露,可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除過狼狽地動手,他竟拿面前的方岑熙無可奈何。

    他氣急敗壞,推著方岑熙,惡狠狠將人往鷺河中搡。

    可直到把人推下河堤,錢興同才察覺方岑熙緊緊牽著他。

    方岑熙根本不怕被推進鷺河,他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拉上錢興同作伴。

    於是在落下河堤的那一瞬,方岑熙徹底漾開了得逞的笑容。

    他瞧著錢興同抗拒的神情,扯住的手便越掐越緊:「錢興同,我們就一起到地獄去吧。」

    「我和建州的幾千城民,還有宣府外路的三萬邊軍,都要看著你永世也不能超生。」

    裴恭難以相信眼前的畫面。

    他覺得自己要瘋了。

    「方岑熙,你給我回來。」

    他想伸手去牽,可是他們之間的那十幾步,此時此刻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

    方岑熙扯住錢興同,像兩顆被風拂起來的塵埃。

    風散去了,便再無借力之處,直直跌往波濤洶湧的鷺河,變成了一朵絲毫引不起人注意的水花,沉進翻騰的波濤。

    這世上的清白太珍貴了。

    珍貴到要等十幾年歲月,再賠上一條活生生的命,才能換回來本就該有的清白。

    可這絕不是裴恭想要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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