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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5:19:40 作者: Rigel
可縱是如此,人人卻都只漠然地裹緊身上的棉衣氈帽, 顯然不能從這太陽下,察覺到絲毫溫度。
浮屍的模樣慘不忍睹, 連繫住狼牙的紅繩也勒嵌進浮腫的手臂,讓人多看一眼都難以忍受。
唯有裴恭卻半點也不避忌。
即便已經親眼看見了腕子上的狼牙, 他也依舊不肯相信。
他的岑熙明明心細如髮, 明察秋毫。
從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方岑熙就能輕而易舉看穿他身份。
香海縣令於子榮設滿毒計, 都沒能將方岑熙從西山上推下去。京外的李司波將方岑熙縛在棺材中活埋, 他還是提著一口氣活下來。
他的岑熙是個那麼溫和又聰慧的人, 怎麼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慘死在鷺河中央?
「岑熙。」裴恭緩緩牽住那隻冰涼又濕滑的手, 「你答應過的。」
「我們不是明明說好,往後都要平平安安麼?」
可地上的屍身哪裡會說話?
就連那隻往常最是白皙纖直的手,此刻也僵直腫脹,泛著森白, 如同往常人家年關凍好的臘魚。
不過片刻的不經意, 那隻手就從裴恭手裡滑脫而出,重重墜在地上。
裴恭下意識攥住岸邊的枯草, 只覺得自己的心好似都和那草一樣徹底枯死了。
若是他沒有那麼魯莽對著方岑熙坦白,方岑熙遇到危險時, 是不是還會像先前那樣找他求助?
如果他沒有貿然和父親衝突, 是不是還能察覺到方岑熙遇險的蛛絲馬跡?
裴恭思及此處,只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濃稠稠的懊悔徹底淹沒。
他不信方岑熙會死, 可卻又不得不信。
只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如今的懺悔毫無價值。
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他而去, 裴恭覺得自己好像一具行屍走肉, 他沒了魂,早已經死在了這鷺河裡頭。
而人群見狀,不由得更是議論紛紛。
「果真是那住在巷尾那姓方的?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可不是麼?看著都是年紀輕輕的,也不知在河裡泡了多久,人樣都泡沒了,倒是可惜。」
人群里一片唏噓,轉瞬又跳出個男人來,堂而皇之道:「這種人可惜什麼?你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巷尾那姓方的,可是個賣國賊,害人無數……」
「喲,這是什麼話呢?你可沒少叫你媳婦去人家裡借米借鹽,也沒見你還過。」
「呸,誰知道他是這種人呢?我要是知道,我可嫌髒,那米麵我沾都不沾,晦氣。」
裴恭聞言,頓時回過眼惡狠狠盯著那說話的男人。
男人被裴恭瞪得嚇了個激靈,卻還是壯起膽子:「看什麼看?我說的有半分錯不成?」
「當年建州倭亂,死了多少人?」他鼓動著周圍鄰里,「你們去問問巷口孫婆,她可有個女兒,不就嫁到建州去了,後來還回過順天嗎?為什麼不回來?恐怕早被倭寇殺啦。」
「孫婆如今年紀大了,沒人管,天天坐在巷頭哭,眼都哭瞎了,這是為什麼?」
「還不都是因為他們方家的這幫禍害,引賊入城,死不足惜。」
「就怕是做了鬼,還要引鬼來害人呢。」
周圍的人頓時聞之色變,也各個都交頭接耳,話也越說越真。
「我就說他怎麼能對誰都那麼好心,原來是憋著壞呢。」
「沒想到這人長得相貌堂堂溫文有禮,心思能壞成這樣呢?」
「是了,還是老天有眼,讓他泡成這模樣,也是活該。」
裴恭終於對這番顛倒黑白的滔滔言語忍無可忍,他轉瞬起身,快得連周圍人群都未能看清,他便一把從人群里揪住那滔滔不絕的男人,狠狠拽著他的領子讓人逃無可逃。
男人嘴上逞著強,動起手來卻實在懸殊,不由露了外強中乾的本色。
他支支吾吾道:「你……你想幹什麼?」
裴恭睥睨著周遭冷聲質問:「他害過你?還是害過你們哪一個?」
「站出來說清楚,我替他還孽。」
男人看著裴恭摸過屍身的手,心中是萬分嫌棄。可他掙不脫裴恭的手勁,更避不開裴恭那刀子一樣的目光,只好支支吾吾道:「他從前不害人,又不代表他就不想害。」
「賣國賊都是爛了心窩子的畜生,歹竹哪還能出得好筍?」
裴恭怔了怔,忽然滿眼揶揄地勾起嘴角嗤笑一聲:「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
「他方岑熙堂堂朝廷命官,青年才俊,有的是欽點案件要查,有的是陳年冤屈要伸。讓他花心思害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麼?」
「這世上若是真有鬼神,我看今晚就該先掐死你這種糟爛玩意。」
男人被裴恭的眼神嚇怔了。
愣愣翻著眼珠子不敢再亂動。
裴恭這才丟開手:「滾。」
「再讓我碰到你四處造謠,我就讓你也試試,這臘月的鷺河水有多涼。」
男人徹底慌了神:「你,你是什麼人?你敢?」
裴恭輕嗤,不以為意道:「試試你就知道我敢不敢了。」
裴恭出言動手皆是果斷,人群見狀,還是不由得議論紛紛起來。
「這好似是上次那個從河裡頭撈人的官差。」
「哎,還真是……確實像得很,那可是錦衣衛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