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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5:08:53 作者: 小修羅
「冷嗎?」唐雲乾問他。
衣領處灌進冷空氣,尤良木脖子一陣寒氣,他說他「不冷」,可唐雲乾還是把自己的外衣扒下來,披他身上。
微熱的餘溫夾著溫沉的氣息,一下子將尤良木與濕冷的涼意隔絕開來。
「不冷也披著,天冷,別病倒了。」
尤良木不再逞強,聽話地「嗯」了聲。
一步一步走著,從黑的地方走向更黑的地方,家的那點光亮也越來越清晰,舅舅先到了等著,幫忙安排停放姥姥木架的地方。
尤良木遙遙看著那家門,腿竟一時走不動路,他被唐雲乾攙扶著,誰也沒鬆開誰,誰也沒再說出一句話。
家門口貼著的對聯是呂娟以前找人寫的,大紅的底子,黑色的筆墨,遒勁的行書方剛樸拙,每年幾乎都是一樣的內容——
「迎喜迎春迎富貴,接財接福接平安。橫批:闔家安康。」
*
守夜的這一晚,老屋的燈光很暗,慘白黯淡,尤良木靜靜地坐在這裡,力氣所剩無幾,都借給了能活動的眼睛。
情感只集中在亡者身上,而亡者躺在地上。
他就看著,呂娟身上蓋著一張白布,安詳得就像睡著了那般,她躺在木架上,是一張裁剪成長方形的厚木板作墊著。
老太太走前大病一場,還遭了不少罪,老天爺抽取了她所有的精氣神,只剩蒼白冰冷的軀體。
「治病的時候,您就總說自己沒得治了,我讓你少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說多了要成真的……」尤良木小小聲,對姥姥說著,「看吧,吃教訓了?後悔也來不及了吧?唉......你這老太太,傻啊,下輩子別再犯蠢了。」
尤良木抬起發抖的手,碰了碰她的臉,好冰。
大家都在哭,尤啟超哭得要斷氣了一般,來這裡幫忙的鄉親也在哭,尤良木就感覺自己不大清醒,累了也睡不過去。
唐雲乾是唯一一個沒有哭的人,他只定定地看向尤良木,把人看好了,視線沒有挪開過。
他看著、也聽著,看尤良木跪在姥姥旁邊,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說些老太太平時愛聽的,有時嘮家常,有時又忍不住嘆氣和流淚。
偶爾,尤良木好像說倦了,想換個人講兩句,就會轉過頭來,朝第一眼能看見的、就在自己身後的唐雲乾說些有的沒的。
「乾哥……幾點了?」男人疲憊地問。
唐雲乾看了看時間,「三點四十八分。」
是凌晨。
屋子的大門敞開著,尤良木眼神空洞地看了外面一眼,現在凌晨時分,屋外黑得沒邊兒,萬籟俱寂。
「剩下時間不多了……」他碎碎念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唐雲乾對話,「我得抓緊時間,多看她一兩眼,不然的話,以後就沒得看了......」
尤良木不合眼,守了一整晚,唐雲乾也陪著他守了一整晚。
天色在漫漫長夜中逐漸泛起了魚肚白,屋外有烏鴉報喪。
第52章 牛皮紙
姥姥走後那幾天,尤良木到底是怎麼過來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段日子不長不短,除了守夜,還有白事喪禮什麼的,尤良木都處理得渾渾噩噩,只是,每逢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的時候……
總有唐雲乾在幫他料理一切。
就仿佛,天是塌了,但是有人在幫他頂著。
他對唐雲乾說:「乾哥,我沒姥姥了。」
唐雲乾摟住他,「你已經陪了姥姥很久了,她沒遺憾的。以後,你還有你舅舅,還有我。」
尤良木看著堂前呂娟的遺照,大大張的遺照擱那兒擺著,就框裡的人在笑,其他人哭得哀魂欲碎。
半晌他又道:「我很怕自己會忘記她的樣子,忘記她的說話聲……我怕把她丟了。」
「不會忘的。」唐雲乾輕輕給他擦眼淚,「以後,我常陪你回來,拜祭姥姥。」
*
呂娟喪禮這天,也是尤良木第一次看見自己生母的這天。
那個女人回來了,帶著一大紙包的錢,還有一大筆算不清道不明的陳年宿怨。
喪禮上來了個不速之客,可尤良木並沒一眼認出她來,畢竟第一次見,總歸需要些時間思考和辨認。
那是一張雅致的生面孔,沒有同齡女人的皺紋和衰老感,跟尤良木長得很像。
女人不知和尤啟超說了什麼,被尤啟超罵罵咧咧地趕她走,尤啟超又哭又罵很激動,兇惡如豺狼。
被這麼驅趕仍賴著不肯走,那女人定睛看了尤良木好一會兒,慢慢走過來,紅著眼睛紅著鼻子說:「你是……小木吧?」
尤良木沒說話,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沒點頭也沒搖頭。
他直愣愣地看著這個女人,覺得熟悉又陌生,自然而然地,就要生起一道無形的屏障,想跟對方保持距離。
「小木,這你收著。這是……這是媽媽給你的。」女人顫著細柔的聲音。
媽媽?尤良木皺了皺眉。
然後他就看見,對方把一個又厚又重的牛皮信封塞他手裡,又靠近他,哭著伸手過來,撫了撫他的發頂和後頸。
這是一種尤良木不大適應的親昵,對方身上還有一種奢侈的香水味,令他加深了牴觸。
尤姝哽咽地看著自己兒子,「這些錢你拿著,你大舅不肯收,你自己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