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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5:08:53 作者: 小修羅
    這一腳踹得是真狠,猶如鋼柱子懟蛋殼,卯足了勁兒。

    尤啟超這廢人不經踹,抱著一袋水果連滾兩圈半,痛得倉皇地臥在一邊,乃至他那些寶貝水果散了一地,他都起不來去撿。

    幾個被蟲鑽了的蘋果和發霉的梨掉出來,咕嚕嚕地滾到街道中間,被過往的三輪車碾了一地的汁兒,螞蟻軍團傾巢而出,準備飽餐一頓。

    洪達撇著個蠶食鯨掠的大嘴,對尤啟超呸了口唾沫:「沒偷?還敢說沒偷?!嘴賤手髒的玩意兒,就知道惹是生非!讓你他媽偷東西,吃屎啊你!」

    實在是怕尤啟超被一踹不起,尤良木忙飛撲過去,擋在他舅前面,脆生生地往洪達跟前一跪。

    「哎別別別……達哥,大家一團和氣,有話好好說,您莫動怒,傷身體就無謂了……」

    其實,在這種法治文明的城市裡,尤良木完全沒有必要怕一個人至如斯地步,只是,植根在他骨髓里的恐懼發作了。

    小時候洪達讓他跳江,他不會水,只會跪,於是逃過一劫。後來洪達讓他吃化肥,他噁心吐了,於是再次跪下,再次逃過一劫。

    類似的事件一次又一次地發生,膝蓋就有了條件反射,長此以往,尤良木發現這個方法百試百靈。

    ——下跪。

    就像那個很經典的實驗一樣,反覆多次地電擊一隻走直路的公雞,最後,這隻公雞就學會了繞彎路。

    尤良木這隻公雞,也最終學會了避免受罪的方法。

    沒想到,這個方法在多年以後還是這麼管用。可能是因為洪達那強者至尊的心仍需要被滿足,又或許是因為洪達仍保持著欺凌弱者的愛好,反正,尤良木慶幸自己再一次倖免於難。

    至於「男兒膝下有黃金」什麼的,根本沒有意義,能保全自己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好好說?誰他媽要跟你好好說?尤良木,今天要不給你舅點顏色瞧瞧,這吃屎的玩意兒還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洪達扇了尤良木一巴掌,挺響亮,並作勢要把第二掌賞給尤啟超。

    「別啦……達哥,」尤良木死死拉住洪達的手,「你打死他還髒了這地兒,還糟蹋風水,做生意最看重風水嘛是不是?」

    男人眼眶發紅,臉上有個鮮紅的掌印。他移動雙膝,褲子在地上摩擦著,膝蓋處多了倆泥水印子,髒得甚是灰黑。

    在抬頭乞憐、艱難求洪達放過的那一瞬間,尤良木忽然想起……

    當年唐雲乾形容他的那兩個字——

    「衰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副樣子,在自己眼裡和在別人眼裡的自己,是不一樣的。

    在尤良木眼裡,自己是一個人,雖然某些時候不太達標,但他得過且過,勉強以「人」這一身份賴以生存,也算苟了二十多年。

    他曾以為,在唐雲乾眼裡,自己是一隻鴨子,後來慢慢地,他以為自己從鴨子升級到了愛人,並且為之振奮,努力地朝家人的方向而努力。

    再後來,他才發現,唐雲乾其實把他當一條狗,很衰的狗,至於具體是什麼品種,這就不得而知了。

    那時他跟了唐雲乾一年有餘,相處得尚算不錯,雖然吧,他也不知道自己表現得算不算好,有沒有把一個欠債者的義務落到實處,但他能感覺到,唐雲乾是對他很好的。

    甚至算得上是溫柔。

    唐雲乾從不對他有脾氣,不苛求他做什麼,不用上等人的那套生活習慣來要求他,甚至會在他主動做家務的時候,對他說:「你不是來當下人的。」

    往浪漫點說,唐雲乾還會稱讚他做的菜,會跟他說早安晚安,會悉心照顧生病的他,在冬夜裡偶爾會抱著他入睡,給他暖冰冷的手腳……

    久而久之,尤良木難免感動。

    從小到大,他是個不怎麼能得到善待的人,小時候被母親拋棄,被同學霸凌,長大了受社會冷眼,被老闆苛待,數年來遭遇的種種,早令他習慣於孤獨和自立。

    但是唐雲乾不一樣。

    唐雲乾不需要他很堅強,或者很自立,唐雲乾對他寬容、禮貌,不嫌棄他的粗鄙,反而會容忍他的依戀,原諒他犯蠢,還給他吃給他住,讓他不愁日子,像對待寵物狗一樣對待他。

    當然,尤良木也不是沉迷幻想的年紀,所以有時他也會想,或許唐雲乾本身就是一個和善的人,對待每個人都會這般客氣有禮,包括不熟的外人。

    因此,唐雲乾對待他,才會也是這般細緻周到。

    直到某次,他接送外賣的單,送達地點恰好是唐雲乾的公司,在二十三層的某個業務部門。

    尤良木提著兩袋重重的下午茶,一進去,就剛好看見唐雲乾在跟員工們交流,應該是在談工作。

    他當然沒上去打招呼。

    雖說在家裡,他和唐雲乾是同睡一張床、同蓋一張被子的關係,但在外頭,他們一個是毫不起眼的小小外賣員,另一個則是能得到所有目光聚焦的集團總裁……

    根本沒人會把他們聯想到一起。

    對於尤良木的工作,唐雲乾也說過,如果他辛苦,其實也可以不工作,每個月的錢不用愁。

    只是尤良木覺得,自己未至於真到這種地步,要當一條蛀米大蟲,靠債主去養。

    他不想占債主便宜,並堅持要自食其力,希望在服侍債主的同時,自己也能靠一雙手賺點錢,額外還上一點債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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