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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5:08:53 作者: 小修羅
他也不懂自己為毛哭,事情不是非得有個緣由,所以他也不刻意去想原因。
只是覺得,自己明明對這個名字沒什麼感情,眼裡怎麼還能流馬尿。
「尤良木」,這破名字是他媽取的。他對他媽沒感情,對這個名字也就自然沒感情。
沒感情到什麼地步呢,就是每每說起「媽」這字兒,他總覺得拗口。
他媽,也就是尤姝,是一個頑性難馴的人,連勉強撐到小學六年級的數載光陰都是鋪張浪費。
這樣一個文化程度低下的女人,卻偏想給她兒子取出個能彰顯文化水平的名字來,於是女人翻遍中華字典,給她兒子取了個大名,叫「良木」。
尤良木這一生,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得了詛咒,真應了這句詩——
「良木不得棲」。
這名字,是他媽留給他唯一的東西。
在那個不那麼開放年代,這個女人就超前又叛逆,胸脯露一半,屁股遮一半,牛仔套裝松糕鞋,烈焰紅唇大波浪,夜不歸宿是常有的事。
按尤良木他姥姥的話說,尤姝這死女子,像頭拉都拉不回來的母驢。
這位女性秉持博愛與性開放的理念,幾乎與每個瞧得過去的男人都會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深入交流」,堪稱火花四濺,非常符合十多年後年輕人敢愛敢恨的風格。
雖然她一向堅守「片葉不沾身」的自保原則,但在茂密的草堆中滾來滾去,還是很難不出事兒。
某天,這名芳華剛及十八的少女,平坦的小腹里留下了激情過後的紀念品——
尤良木。
傳說中的孩子他爸到底是誰,這就不得而知了。因為候選人太多,皆有中選的可能,但誰都不肯套個「便宜老爸」的帽子。
聽他姥姥說,他是他媽蹲在某個公廁里拉出來的,在血流成河和屎尿渾濁的溝渠里,瘦得像個猴兒的他扯著個喇叭嗓子,毫無預兆地來到這世上。
就這樣,尤姝未婚先孕的醜事,被嬰兒那一聲刀劃玻璃的啼哭昭告天下。
再後來,尤姝就走了。
不是死了,而是走了。
她月子都沒坐滿就認識了個男人,那男人秦嶺以南的,到北方來搗騰商貨,在老鼠橫行、爛菜葉滿地的街上,邂逅了正四處浪蕩的尤姝。
兩人干*柴烈火,一眼萬年,對視即上床。
在此等火山爆發的羅曼蒂克之下,尤姝一如既往的前衛,與那漢子來了場閃電式成婚,外加說走就走的文青式私奔。
這下好了,尤良木本就沒個有名字的爹,連個不靠譜的媽都沒了。
他常想,不知那女人走前有沒有給尚在襁褓中的他一個親吻?
大概是沒有的,畢竟她恨他,他是她人生的污點。誰會去親吻一個污點呢?能給他起個名字,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尤良木並不想記得這位母親,但可悲的是,每次寫名字的時候他都沒辦法不想到她。
就像那時,他被一堆人摁著,逼著他用樹枝在沙地上寫自己的名字,那出來的每一筆、每一划,都像是他在悄悄喊「媽媽」。
沒有良母,只有良木。
所以之前他跟保安大哥說自己沒媽,這真不是玩笑話。
當下腦袋眩暈,尤良木被揍慘了,眼前有種走馬燈在轉的感覺。可非常遺憾的是,當他企圖從這盞走馬燈里窺見一絲母親的影子時,卻什麼也沒有看見。
母親離開得還是太早了,要求一個嬰兒對母親保留一點記憶,實在太過苛刻。
「噠」,「噠」,「噠」……
尤良木聽見一陣皮鞋接觸水泥地的聲響,眼前的走馬燈頓時熄滅了,對生母的回憶一乾二淨,轉變為現實中被揍得的狼狽。
眼皮雖刺痛,但他還是努力抬起眼,定定看著是誰人朝自己走過來。
哦,是那個資本家。
腳步聲戛然而止,一雙漆黑的皮鞋停在尤良木面前,看上去很貴的樣子,鞋頭略尖,鞋面光潔,反射出冬日裡難得能看見的日光。
尤良木愣愣看了幾秒,生出一種想用袖子去擦一擦的衝動。
求人,都得擦擦鞋,這是他這種小人物看見大人物時想要恭維的本能,就像含羞草被觸碰會閉攏,就像向日葵看見太陽會擺頭。
但他手還沒伸出去,就聽見一把沒什麼溫度甚至算得上是冰冷的聲音,從自己頭頂上方傳來。
「你叫什麼名字?」
「尤、尤良木。」男人囁囁地答。
「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舅舅欠了你們公司錢。」
唐雲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好比一位天生的強者在觀察一位天生的弱者。
「欠我公司錢的人有很多,你舅舅是哪一個?」
「尤啟超。」尤良木忙解釋,「可能您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他欠了三百多萬,是上個月——」
「行了。」
「……啊?」
「你這樣說,我也不確定是哪一個。」
唐雲乾沒空從成千上萬個與公司來帳目往來的法人名字中回憶起到底有沒有一個叫「尤啟超」的人,這些瑣碎的業務根本不會經過總裁的手。
尤良木卻不這麼想,他只高興於苦肉計果然好使,早知挨揍就能換來對方的注意,他早該讓保安大哥揍自己一頓。
要是流多點血,再斷個胳膊啥的,說不定效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