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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5:06:44 作者: 小修羅
他久久地看著這位幾個月前還精神矍鑠的老師,只覺生死無常、病痛折人,一彌勒佛似的老爺子竟給活生生熬成了乾柴片子。
「您不用安慰我......」牛可清的眼睛漸漸酸澀,只覺有些濕潤的東西快要溢出來,他死死地咬牙忍著,不讓自己顯露出一絲難過來。
老爺子淡笑著,耷攏的眼皮下透出一種看遍生死的眼神:「治不好就治不好吧,我也活得差不多了,無牽無掛。」
「您別總說不吉利的話,就專心把身體給養好,」牛可清逼著自己提起嘴角:「我還等著您八十大壽呢,到時啊,我就弄個比籃球還大的壽桃蛋糕,捧到您跟前去給您賀壽。」
他用手比劃出一個又圓又大的桃子形狀,極為努力地假裝輕鬆、假裝樂觀。
哪怕他心裡清楚,老爺子這次進來,怕是很難再出去。
老爺子是最了解牛可清的人,一眼就看穿他藏在笑容底下的悲傷,看破卻不說破,只是循循勸慰:「老師教過你什麼?我們學醫的,對生命要存有敬畏之心,對死亡亦要有接受的勇氣,都忘了?」
牛可清沉默了一會兒,只繼續裝作沒事兒人一樣,笑著跟他打哈哈:「我們口腔科的,沒見過太多生死離別,少點勇氣也很正常。」
老爺子摸了摸他的頭,慈祥和藹地說:「可清,很多事情你得學會接受。」
「行了,淨會嘮叨,」牛可清背過身去,狠狠地抹了把臉,忍不住跟他頂嘴,「我的老師得了絕症,我傷心一下怎麼了?接受也沒那麼快......」
兩人在病房聊了很久,像一對真正的父子那般談天說地。期間,牛可清一直對老爺子的病情避而不提,逮著機會就講幾個段子,使勁兒逗老人家開心。
可是,在病房裡強裝淡定的牛醫生,一踏出病房就開始抽泣。
他靜靜地站在病房外,望著裡面已經睡下的老師,只覺胸腔里很悶又很痛,喉嚨也如哽著一塊鋒利的岩石,無法吞咽。
牛可清一個人走出了醫院,頗有些魂不附體。
醫院外種了些四季常青的大樹,樹下有幾張供人休憩的長椅,他隨便找了張長椅坐下。
周遭無人經過,安靜得只聽見些微弱的風聲,牛可清摘下被水霧模糊的眼鏡,別在白大褂的衣襟上。
他整個人無力地靠著椅背上,胸腔劇烈地起起伏伏,大口大口地吸著新鮮的空氣,好讓自己能喘過這口氣來。
「嗚……」
男人用手掌死死地捂住濕熱的眼睛,卻仍有源源不斷的淚水從指縫中流出,划過他的下顎,一滴一滴地打濕衣襟。
此刻的他,就像一個被傷痛折磨的弱者。
*
正值午休時間,累了一早上的古醫生想到戶外換換氣,他活動著頸椎,一走出醫院,就發現了不遠處的牛可清。
牛可清正坐在低矮的長椅上發愣,雙腳分開杵著地,微微躬身,兩隻手肘壓在膝蓋上,指尖夾著一支燃燒的香菸。
男人垂著頭,渾身散發一種極為低沉的氣壓,時不時地抬起頭來,呼出一縷長長的白煙。
看上去百無聊賴,又有點疲憊。
古伊弗寧徑直走過去,卻在還有幾米距離的時候停下了,因為他忽然注意到牛可清的眼眶——
泛著紅。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因為牛可清的臉被繚繞的煙霧遮住,迷迷濛蒙的,使人看得並不清晰。
稍稍猶豫,古伊弗寧還是走近去了:「牛醫生?」
在牛可清的視野里,出現了一雙很眼熟的皮鞋尖,不過那把極富辨識度的聲音一從他頭頂傳來,他就知道來人是誰了。
牛可清一頓,沒說話,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他的表情被額邊垂下的細發遮住,古伊弗寧看不見他的臉,但有些東西不一定要通過表情才能傳遞,直覺告訴古伊弗寧——
現在的牛醫生就像一塊易碎的玻璃,碰碰就成碎渣。
他問:「你......還好嗎?」
牛可清「嗯」了一聲,死死咬住下唇不講話,但那顫抖的雙肩卻出賣了他,明顯是難掩啜泣。
「我能幫你些什麼?」古伊弗寧的聲音平平和和,生怕驚了這塊易碎的玻璃。
「離我遠一點。」牛可清忽然說。
古伊弗寧一怔,「什麼?」
「至少現在,離我遠一點。」牛可清的聲音像是從胸腔里提上來的,「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古伊弗寧聽見了他聲音里的哽咽,是哭久了才會有的沙啞音色,大概是嗓子都被磨壞了。
忽然間,他的耳膜像被針扎到了一樣,有些尖銳的刺痛感。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塊乾淨的小方巾,遞到牛可清的面前,「牛醫生……」
然而牛可清把頭偏了偏,並沒有接下這手帕,只是冷冷地說:「我不想讓任何人……特別是你,看見我現在這幅樣子。」
他是多麼要強的一個成年人,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不想讓別人看見他脆弱無助的樣子。
比起安慰,此刻的他更需要的是對方的迴避,因為他不希望在古醫生面前表現出哪怕一丟丟的狼狽。
沉默半晌,古伊弗寧默默上前一步,彎腰將手帕放在長椅的另一側。挺起身時,他的餘光瞥見一顆小小的水珠掉在了地上。
悄無聲息地滴落,那是牛醫生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