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PART Ⅱ
2023-08-23 01:48:16 作者: 謝璃
特助忙進入會議室,恭候在上司前方,同時觀察著上司臉色。
「小張,你說說看,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這個佟寬,怎麼就沒一點像陸家人?他可是在陸家生活了十多年啊!」
縱使再怎麼貼身跟隨多年,小張一句話都不敢搭腔,有時候道理淺顯易懂反而搬不上檯面,只能在心裡嘀咕,佟寬本來就不是董座夫人所出啊!
「哎呀,不是這樣,不是這樣,詠南你這手怎麼就那麼不靈光呢?平常做那些木工活挺厲害的啊!動作大一點,再大一點!底下的菜才翻得上來,不要老是炒上面的那坨,其它焦了都不知道,哎呀,也不要那麼用力啊,你看看,一半都掀到外頭去了還吃什麼?你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啊」
她手忙腳亂將翻出炒鍋外的菜餚兜回盤子裡,額頭似冰壺冒汗個不停,一張臉紅通通,半是尷尬,半是爐火熱氣。儘管身旁站著一位淨是令人氣短的助教,她還是屏氣凝神,努力完成這道什錦鮮蔬。當然,菜量少了三分之一。
「李媽媽,我記得你上次把椅腳給釘歪了我也沒說什麼,還幫你給修好,幹嘛對我這麼不溫柔啊?」她一邊火速取盤盛菜,一邊小小抱怨。
「這怎麼能拿來比咧?我老公就算把椅子坐散了一屁股跌在地上,他一句話也不敢說,你咧?你以前做的那些恐布的菜你老公吃得下去我服了他。你們現在甜甜蜜蜜他不敢說什麼,將來要是有人比你更懂他的胃口你就靠邊站吧!別怪我沒告訴你,你不下點功夫是不行的,不是我愛說,長太好看的人通常都是危險份子。」一口氣說完,李媽媽又指著旁邊中火燉煮的雞湯道:「再十分鐘把配料下下去,火轉小。」
「知道了,這幾天不就來跟您請教了嗎?」她嘟著嘴,把盤菜放進多層提籃。
「對了,雖然我不明白你們小兩口乾嘛偷偷摸摸結婚去了,非常不夠意思,既然讓我們知道了,總該補請個客吧?飯店這麼大,是用來幹嘛的?」一隻肥硬的胳膊搭上她的肩。
「飯店這麼大又不是他的?公證省錢哪。」
「放心,我們都會包禮,你不會吃虧的。」
她呵口氣,抬手揩了汗,隨口敷衍:「我再跟他說說。」
「別哄我們啊!好久沒泡湯了,順便泡個湯也好。入秋了,山上一定更漂亮,你知道吧?大眾池那附近有一片楓樹林,每年秋天火紅一片,真是美得不得了,邊泡湯邊賞楓,多享受!」
腦袋空白的時間足夠了,她低下頭,將戒環滑進無名指,竟分毫不差地嵌合著指圍,他處心積慮這麼做有多久了?
求婚來得太意外,千頭萬緒,難以抵擋。她放棄了穿外褲的念頭,光躶著兩腿走出臥房,慢慢踱步下樓,繞至客廳,注視他屈蹲在地板上餵食芬達的背影,良久不出聲。直到兩眼一陣潮濕,她跟著蹲下身,從後貼抱住他寬闊的背,緊緊不放。
琳娜不只一次發現,這個會開下來,佟寬已經瞄了腕錶好幾回。
他面無表情,從人事宣布到動議表決,皆不發一語。琳娜會前提醒他,會議完後請他留下,董座有事商談,並且暗示他人事變動要多留意。不知他心裡如何盤算,會中始終心不在焉,會後也沒另做交代,只對她說:「我心裡有數。」
與會的人皆散去,特助周到地把門帶上,在門外等候。面色嚴峻的董座與佟寬各據會議桌一端,兩相逼望。
這類僵局屢見不鮮,佟寬未特別放在心上,也不先啟口,只是看表。
「本來,陸晉這事還有轉圜餘地,但他在公司動手傷人,把這個可能性給打掉了,董事會認為他道德有瑕疵,決定換下他,讓陸優暫代,你有何看法?」對視了半天,董座掉開視線,終於先開口,因為佟寬的目光嚴冷似冰,讓他不得不打破沉默。
「尊夫人真該多生幾個兒子,這樣一個有事另一個可以上場代打,保證陸家五世其昌。」佟寬冷笑。
「陸晉說的是不是真的?」那生分疏冷又顯帶譏諷的話讓修養甚深的商場老將大為動氣,他握拳垂桌,不再隱忍。
「說了什麼?
..
」佟寬不受恫嚇,不以為意地反問。
「你連手外人,逼他下台。」
「您真這麼認為?」佟寬兩手抱胸,笑道。「那些證據哪一項不是事實?」
「我說過,他若真犯了事你也該先和自己人溝通,給他機會,同在一條船上,你到底想毀了誰?」
「您言重了,我不知道這家公司什麼時候變成慈善機構了?還兼具教化功能?給他機會?那誰給投資人機會?剛才不是說他道德有瑕疵?沒有瑕疵誰毀得了他?您心知肚明不是麼?別擔心,陸家本錢雄厚,讓他另起爐灶並不難,有本事到哪裡都可以大展宏圖,您庇蔭得了一時,庇蔭不了一世,也許這是好的轉機也未可知啊。」
「你就這麼恨我?」他陡然直立,面色鐵青,「我對你處處包容,你也該多為我設想,陸家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你應該很清楚,保下你這個位子,我已盡了力,將來我絕不會讓你吃虧。可是你老是和大家不對盤,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真要逼我動手?」
佟寬也站了起來,走向對方,掛著一副困惑的表情,發言卻出奇犀利:「就我所知,我這位子是因為績效良好才坐得穩,和誰保誰沒多大關係吧?對不對盤,這要看陸家人平時的作風了,不須多做說明。至於我在想什麼?」他傾下臉,靠近對方道:「人應該做自己能承擔的事,比方說,您當年不該隨便對一個窮途末路的女人下承諾,承諾了又毀諾,這就是我一直不能寬心的事。如果我令您芒刺在背,想對我出手,就請便吧!就像陸晉說的,我手上的牌可都是您給的,要收回天經地義,我絕無異議。有一點,我自認比陸晉兄弟倆強多了,我認為,人沒什麼不可能失去的,隨時都要有散場的心理準備,您應該不理解吧?這就是我能在陸家待上這麼多年的原因。」
門使勁一推,佟寬大步走了出去,斜瞄了門外的特助一眼,容色保持一貫冷淡,筆直朝向公司大門方向前進,顯然和會議室里的人不歡而散。
特助忙進入會議室,恭候在上司前方,同時觀察著上司臉色。
「小張,你說說看,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這個佟寬,怎麼就沒一點像陸家人?他可是在陸家生活了十多年啊!」
縱使再怎麼貼身跟隨多年,小張一句話都不敢搭腔,有時候道理淺顯易懂反而搬不上檯面,只能在心裡嘀咕,佟寬本來就不是董座夫人所出啊!
「哎呀,不是這樣,不是這樣,詠南你這手怎麼就那麼不靈光呢?平常做那些木工活挺厲害的啊!動作大一點,再大一點!底下的菜才翻得上來,不要老是炒上面的那坨,其它焦了都不知道,哎呀,也不要那麼用力啊,你看看,一半都掀到外頭去了還吃什麼?你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啊」
她手忙腳亂將翻出炒鍋外的菜餚兜回盤子裡,額頭似冰壺冒汗個不停,一張臉紅通通,半是尷尬,半是爐火熱氣。儘管身旁站著一位淨是令人氣短的助教,她還是屏氣凝神,努力完成這道什錦鮮蔬。當然,菜量少了三分之一。
「李媽媽,我記得你上次把椅腳給釘歪了我也沒說什麼,還幫你給修好,幹嘛對我這麼不溫柔啊?」她一邊火速取盤盛菜,一邊小小抱怨。
「這怎麼能拿來比咧?我老公就算把椅子坐散了一屁股跌在地上,他一句話也不敢說,你咧?你以前做的那些恐布的菜你老公吃得下去我服了他。你們現在甜甜蜜蜜他不敢說什麼,將來要是有人比你更懂他的胃口你就靠邊站吧!別怪我沒告訴你,你不下點功夫是不行的,不是我愛說,長太好看的人通常都是危險份子。」一口氣說完,李媽媽又指著旁邊中火燉煮的雞湯道:「再十分鐘把配料下下去,火轉小。」
「知道了,這幾天不就來跟您請教了嗎?」她嘟著嘴,把盤菜放進多層提籃。
「對了,雖然我不明白你們小兩口乾嘛偷偷摸摸結婚去了,非常不夠意思,既然讓我們知道了,總該補請個客吧?飯店這麼大,是用來幹嘛的?」一隻肥硬的胳膊搭上她的肩。
「飯店這麼大又不是他
的?公證省錢哪。」
「放心,我們都會包禮,你不會吃虧的。」
她呵口氣,抬手揩了汗,隨口敷衍:「我再跟他說說。」
「別哄我們啊!好久沒泡湯了,順便泡個湯也好。入秋了,山上一定更漂亮,你知道吧?大眾池那附近有一片楓樹林,每年秋天火紅一片,真是美得不得了,邊泡湯邊賞楓,多享受!」
她不知道那裡有一片楓樹林,事實上,自佟寬在那裡請過一次客後,她再也沒有踏足景秀飯店過,她不需要上飯店,佟寬並未邀請過她。兩人交往後,他總是投宿在她家,只有工作時間才回飯店。結婚後,他們互動模式不變,她仍然在熟悉的小鎮工作居住,他則三不五時南下與她聚首,除了身分改變,夫妻生活沒什麼不同。
其實有那麼一點變化,比方說,他開始告知行程,讓她掌握他來的時間和停留天數,不再隨意去留,他堅持負擔家用,希望她不必賣力趕貨,以免她經常埋首在工作室不理會他;他要求她每天睡前主動和他通訊或致電,不能遺漏;上台北一定要預先告知他,他陪同她面見那位年輕律師。
大體而言,除了必要的小別,他們和一般新婚夫妻相同,甚至更悠然自在。
因為他和她一樣,沒有至親的親屬必須密切往來,她在公證那天見過他幾位交情較深的朋友,記得有一位叫做威廉,一同吃了頓慶祝晚飯後,她至今未應酬過他的任何親友,他們的生活幾乎只有彼此。
雖然她不再忌諱和他一同上街了,但讓他吃下可口的菜色是她的新婚願望,這是少數她能為他做的事,只要是他預計南下的那天,她一定向烹飪班的主持李媽媽學做幾道菜帶回家。
「這樣可以了嗎?」半個鐘頭後,她揭開沙鍋蓋,舀了一小瓢請李媽媽試喝。
「差不多了,回家可以再煮一下,讓肉更爛一點,記得用小火喔。」
「知道。」她興高采烈將沙鍋小心翼翼封好,放進提籃,愉快地走出李宅。
她掂了掂提籃的重量,太沈,不保險,決定捨棄腳踏車,暫放在李宅庭院,以步行代替,緩步走回家。
穿巷繞弄了一陣子,她在某個轉角處乍然停下,猛然回頭。
空蕩蕩的巷口,沒有人,但是她明明聽見腳步聲,從李宅出來開始就發覺了,輕巧地跟隨她左彎右拐,幾次以餘光往兩旁覷看,但無所獲。
這種情形有好幾天了,起初以為自己過于敏感,不當一回事,之後兩、三次在靜巷獨行,不意瞄到一小片閃躲的衣角,她終於起疑。
重點是,她生活極為低調,存款是母親身後留下的一筆小額保險金,連當作購屋頭期款都有困難。小姨在世時開的是家庭式的北方麵食館,根本算不上鎮上的殷實人家,財富沒有被覬覦的可能。她衣著相當簡單,談不上風情,自認不易讓外人產生邪念,何以引人跟隨?
她移步至石牆後,暫停一會,腳步聲果然消失了。不一會又雜沓起來,一群下午散步的老人結伴經過,並沒有可疑的陌生人露臉。
她再度上路,朝家的方向邁進,也許是預期心理,總覺得又聽聞了不一致的腳步聲。她一面走一面警覺回頭,設想就算身後有人也躲不了她的頻頻窺看。
盡頭處正慾轉彎,她頭一抬,正面撞上了一堵肉牆,驚愕之餘,連忙護住手上提籃。
「走路這麼不專心,在看什麼?」對方抓住她的肩,語帶責備。
一聽聞這熟悉聲音,她欣喜萬分,露出甜笑,「你來啦!」
佟寬四處張望,皺眉再問:「巷子沒人,在看什麼?」
她往後再看了一回,拉著他回到家,仔細鎖上門。
「沒什麼,我以為有人在跟蹤我。」她放下提籃,小心取出菜餚和雞湯,擺上餐桌,「今天又有新菜囉,餓了嗎?今晚要不要早點開飯?」
佟寬努力擺脫死命咬住他褲管的芬達,發現無效,直接拎起它推進狗屋關上。回過頭,不甚在意地瞥了桌面一眼,拉住她細問:「有人跟蹤你?什麼時候開始的?有看到人麼?」
瞧他罕有嚴肅的模樣,她趕緊笑
開,「沒什麼,應該是我多心了,我沒看到人。」
「真的?」
「真的。」她用力點頭,他面色仍未放緩,她只好再次強調:「真的嘛!」
他瞅了她片刻,不再追問,幫忙拿了飯碗添飯,嘴角勾起淡淡笑意。「那就早一點吃吧,我們商量一下去哪裡度蜜月。」
「蜜月?」
「嗯,我的工作近期就會有變動,到時就有假期了。」他平靜地說。
「變動?換部門還是換工作?」
「換工作。」
「咦,沒事吧?」立刻探近他,琢磨他的神色。
「放心,不會有事,我養得起你。」他忍不住調侃。
「才不擔心這個。」她捧起飯碗,吃了一口,認真默思後道:「蜜月什麼時候去都可以,我有一點存款,如果你暫時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不必急著屈就,錢拿去用沒關係。」
他怔了一瞬,接著仰頭笑了,笑得萬分暢然,「謝謝你對我這麼慷慨,我怎麼能用老婆的私房錢?我說了,不必擔心這方面的問題。」
不知怎地,好脾氣的她竟沈下臉,「我是認真的,你不該笑話我。」
他收斂了笑聲,起身探過桌面,吻了她一下,「我知道你對我是認真的,所以才這麼愛你。」
兩人近距離凝視良久,她轉轉眼珠,臉上有了喜意,抿唇笑:「知道就好。」
再度活潑起來,她開始絮絮說著和他不見的這幾天生活中的大小事,他含笑聆聽,不拘瑣碎,有應有答,晚飯進行了一半,他岔開話題,像詢問也像決定,「你一個人住我不放心,搬到我那兒去吧。」
「不必吧?在這裡一向很好,你不用多心,真的是我太敏感了,我在這裡住了三年多了,都沒事的啊。」突然後悔讓他操煩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她對他有一定的了解,他看似凡事滿不在乎,一旦擱在心上了就很難驅除。
「但是我介意。」他放下碗筷,兩手抱胸,嚴肅地瞧著她,那是他心意已決的肢體語言。她曾試著挑戰過,堅持己見,結果換來他兩天的相應不理,她缺乏和人賭氣的無限意志,通常以妥協告終。
「那……好吧,給我一點時間吧,總得把這裡的事處理完了,搬家並不容易,我東西多得不得了,我需要工作室——」
「夠你住的了,東西不夠放就租個倉庫,找人評估之後再告訴我。」
越發覺得佟寬有執拗的一面,且逐漸不掩其心,她不希望他為她懸心,順從地點了幾下頭。得到正面響應,他心情好轉,愉悅地露齒而笑,「今天菜燒得很好,你又進步了。」
她沒應聲,但甜甜地笑了。
隨著相處日深,她經驗了佟寬更多的面向,有令她動容的,有令她訝異的,也有她不太適應的,無論是哪一種,都未能削減一分她對這個男人的愛意,因為穿過層層面向,那隱藏於內在的美好本質,那些他在單獨面對她時流露的最純粹的初心,始終沒有改變,而她看見了。
「快吃啊,待會一起帶芬達去散步,這麼喜歡看我,晚上再讓你看個夠吧。」捕捉到她投向自己的神遊目光,意在言外地笑了。
她的臉瞬間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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