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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PARTⅠ

2023-08-23 01:48:16 作者: 謝璃
  她入睡了多久?沒有概念,也感覺不出時間性,因為黑暗中看不見時鐘,所以渾然不知此時此刻。

  但窗外潑墨似地黑,猜測仍是半夜,她很少就這樣無端半夜甦醒。她小心摸索到床頭的玻璃杯,撐起上半身喝下整整一杯清水,然後漸漸明白過來——有另一個人在房裡,在黑暗中凝視著她,她是被那雙有力的注視喚醒的。

  猛然回頭,幽微的天光勾畫出那個人熟悉的形影,她先是驚愕,繼之鬆了口氣,綻出甜笑。

  「以後不准這種時間上門,你嚇了我一跳。」她扭開床頭燈。

  他放下行李,坐在床畔,溫柔地看著她。

  「不想等到明天。」他說,繼續盯著她看。

  她一頭松亂,歪著臉蛋,半眯著眼笑,表情仍有酣睡過的慵懶,貼身衣物只是簡單的細肩帶短恤,肩帶一邊滑落,燈光暈黃,映照著髮絲遮掩不住的圓潤肩頭和鎖骨下的年輕肌膚。

  「就喜歡你這個樣子。」他捏捏她的頰。

  「就知道你心好,邋遢都說自然。」她掩住臉,又拿開。「沒關係,想看就儘量看吧,免得以後後悔。」

  「沒什麼好後悔的。」他笑。

  「芬達呢?」難怪異常安靜。

  「暫時關進它的小狗屋了,它快把我褲管扯破了。」

  他湊近她,捏住她下巴審視,幾天不見,他總是這樣端詳她。距離近,她忽然看仔細他的臉,撥開他額前的垂髮,驚問:「額頭怎麼了?」

  眉心之上,有一小片未化開的瘀青,可能發生有一陣子了,雖已無浮腫,顯然是外力加諸的結果。

  「不要緊!」他抓住她的手。「沒事了。」

  「那個傢伙怎麼搞的?老是動手,他以為可以這樣為所慾為?」她激動地跳下床,繃著臉,「得想想辦法!」她沒有忘記陸優那副惡狠狠的凶貌。

  他揚眉,也不解釋,逗趣問:「能想什麼辦法?」

  她坐了下來,托著腮,蹙眉苦思,不久,悄悄瞄他一眼道:「暴力的人其實也怕暴力,我們也打回去吧。」

  「打回去?」他瞠目。

  「是啊,不過你不能出面,我們想辦法抓了他,蒙上他的眼,我出聲就好,再給他一拳,給個似是而非的警告,讓他猜上半天,不敢輕舉妄動。以前常有小流氓到喬的車行鬧,喬那幫朋友也是這樣做的,不過他們出手狠多了,我沒打過人,不知道效果怎樣——」她說得正起勁,發現他神情異樣地看著自己,立即乾笑兩聲,訥訥解釋:「你別誤會,我不是老想著喬,我經驗不多……」

  「沒誤會,」他失笑道,輕摟了她一下,「你想為我對付一個大男人,我很感動,不過有些時候某些人使用拳頭,是因為害怕失去,不一定修養不好。」

  她俯首沉吟,低聲問:「你讓他失去什麼?」

  「他以為永遠屬於他的東西。」

  「唔……聽起來很玄,你大概不會想告訴我來龍去脈吧?」

  「會的,可不是現在。」

  「但是……我現在就想知道耶。」她偏頭看他,圓圓眼晴十分認真。

  「不用擔心,事情都過去了,而且,現在是半夜,不談這個。」

  「佟寬……」她低喚了一聲。

  「嗯?」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其實並不了解你,會不會有一天,你突然不來了,而我卻不知道為什麼,會不會……會不會……」她語塞了,因為那說不出口的莫名隱憂,以及不習慣在愛情面前,自己的日益渺小。

  他低下臉,沒有回答,只啄吻身旁的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展眉有了笑意,嘆息道,「知道了,我相信你。」

  他依舊未停,順勢握住她的肩,吻向她的頸側,她因酥癢而咯咯笑了起來,伸手掩住他的唇,「我說我知道了……」

  他聽若未聞,攫住她的手,漸漸將她推倒,陷進被褥里,原本玩笑似的蜻蜓點吻轉為熾熱的深吻,從她的唇到她的肩,她的胸口,一路下滑。她笑不出來了,意識到他的慾念,開始緊張起來。

  她與他頻繁來往這段時間,同一座屋宇其實擁有個人空間,親密生活但從未越界,除了唯一

  ..

  一次他別有目的的試探外,他未再開口要求。那些平實無波的生活讓她自在地展現真性情,毫無壓力,而他也極其自然地與她配合無間。她不是從沒想過有這麼一刻,但佟寬每次來到這裡,似乎純粹想見到她,並無他求。

  「佟寬,你怎麼……」她屈起上身,抓緊胸前就要被扯褪的唯一恤衫。

  他捧住她的臉,愛憐地親吻她的額,眉心,輕聲道:「沒怎麼,只是想完成一件想了很久的事。」

  「想了很久?」她十分訝異,他一直令她產生一種錯覺,這樣單純的互動關係是讓他們持續下去的原因,他喜歡她是因為兩人在實際生活里難得的合契,而非親密關係的新鮮感。

  「是啊,你不會以為我從來都沒想過吧?」

  「……」

  「怎麼這樣看我?有什麼不對嗎?第三次遇見你時我就想過了。」他直言,雙唇貼上她的鎖骨。

  「你——真大膽!你對女人都是這樣的嗎?」她伸出胳臂橫亘在兩人胸前,炯炯瞪著他。

  「不一定。」他用低喃似的醉人嗓音說著,「有時候,沒什麼特別理由,直覺就是會很強烈。那一次,在路上又遇見你,我就有了一些感覺,接著在這個房子裡,你把自己的那束玫瑰送給我,我差不多就知道了,知道我們會在一起,知道你會屬於我,知道有一天我可以盡情抱著你,看你,吻遍你的每一寸肌膚。」

  聽起來猶如情場老手的魅惑之言,實則是由衷之言。他並沒有告訴她,對他而言,她是他人生中得到過的最好的禮物,珍藏在這座山城小鎮。他不厭其煩至此探視,只因光是靠近她這件事就是一種愉悅。當一件禮物的所有權在他身上,他從不急著去拆開外包裝,享有它,因為擁有本身就是最美好的感覺,而他一向有能耐延續美好感覺的節奏。現在,他不過覺得時間到了,他想更深一層體會她,這是再自然不過的結果。

  他逕自低下身吻她,同時褪去她的短衣,溫熱的唇在她躶裎的胸前遊走。他的探索沒有受到阻礙,輕易地親吻了她敏感的部位,再以掌心重溫甜美的滋味。只是沒多久,他發現她動也不動,豐盈的雪白肌膚出現一片異常的渲紅,不僅如此,往上看,頸項,整張臉蛋,都脹紅不已,表面還附帶細小突起的疹子。

  她晃著慌張的黑眸,張口結舌,似乎想說什麼,他不解地靠近她問:「你想說什麼?」

  「我——快不能呼吸——」她艱難地吐露字眼。

  他迅速扶起她,猛拍她的背脊,她捧著胸大口呼吸,兩眼激動得淚水汪汪。

  「怎麼回事?被什麼嗆到了?」他忙不迭問。

  「你——」她又長吸了口氣,「別再說那些話了——」

  他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她的耳腮,熱燙燙的。沒料到她對那些旖旎情話反應這般強烈,她的母親長年要求她自律的後遺症可不小,她看似淡如水的清朗作風底下,也許掩蓋的根本是流動的龐大熔岩,她能克制多久?

  帶著新發現的異樣感觸,他將她摟進懷裡,悄聲道:「不用擔心,我的感覺和你一樣……」

  她緊緊攀住他堅實的背脊,聽到了強大的心跳聲,在兩人貼牢的胸懷間敲擊著,分不清是她的抑或是他的。

  這次她在深濃的睡眠中甦醒,掀開眼帘,是因為樓下傳來芬達連綿不停的吠叫聲,威力無窮,和直覺無關。這隻狗不明白日上三竿了,為何沒有人將它解放出來,好繼續在屋裡到處肆虐。

  但是她一點也不想醒來,重新閉上眼,翻個身,四肢感受非常奇異,帶著宿醉般鬆軟無力。

  大腿一抬,習慣性地做了勾跨住抱枕的動作,並非落在想像中的軟物上,霎時吃了一驚,她的一條腿和硬實有溫度的物體結實地碰撞在一起,徹底地趕跑了睡意。

  兩眼圓睜,和另一雙美目相互對視。一瞬間,她全都記起來了,並且是以快速播放的方式在腦海重現了一遍,眼前這個男人是如何全心全意燃燒她的身體和靈魂的。

  她克制了閉起眼睛的衝動,不敢瞟動眼珠,眼角餘光卻很不合作地把男人全無遮蔽的

  陽剛身軀掃進眼底。

  即使經過了無與倫比的身心交融,她整個面龐依然迅速竄燒。她正要退縮,他反應更快,大掌扳住她的腿,不許她妄動。

  「這樣怎麼行?你總是要習慣的。」他伸臂勾住她的腰,把她整個軀體圍攏在胸前。

  明亮的晨光里,呼吸到的空氣充滿了他的特有氣息,她的感官不聽使喚,微微發暈,全身沐浴在暖烘烘的煨貼里。

  不能!不能一味耽溺著他。

  她掙扎著,「我會習慣的,可是芬達在叫了。」身子一縮,她竄溜出他的懷抱,背著他撿拾衣褲,只想著結束躶捏相對的困窘。

  一定是她的問題,她想。

  她確定是喜歡他的,為什麼還是不能敞開一切面對他呢?她所模糊擔憂的,到底是什麼?

  她不是不明白愛是最難捉摸,最難強求,最難承諾的東西,她見識過林林總總的愛,試過堅定喜歡一個人的況味,嘗過失落悔恨的苦澀,並且長期訓練自己面對各種跌宕的困境。她擁有堅強的心理素質,那麼她的問題出在哪裡?

  陷入了苦思,動作跟著緩慢,隨意先套上襯衫蔽體,卻找不到內衣褲,彎著腰搜尋地板,納悶著怎麼回事,佟寬狂野地扔她的衣物時恐怕連看也不看,她回頭望去,他半躺在床上,隨性展露修長且肌理分明的躶軀,毫不介意她的張望,沒有豐富的異性經驗,如何表現出這般自在從容?

  「怎麼了?」她一臉傻相。

  「找不到內衣褲……」

  「那就別穿啊,在家裡我不會介意的。」

  他不假思索響應,輕易地在地板上找到自己的貼身衣物,當著她的面穿上,原本在夜色中身體模糊隱諱的部位盡納眼帘,她急忙掉頭,心跳驟快。

  她靈光一閃,浮現了癥結點——她不相信自己!

  她不相信自己就是佟寬感情的終點站,也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帶給他最多的幸福,這個小鎮甚至只是她的暫棲之處,或許她的潛意識不斷提醒她,他們的相遇只是一段交會的旅程,不能盛載太多的期待,那又為何允許自己喜歡這個男人?

  她一直都明白的,她被動地讓他出現在她的生活里,也許是源自一種奢想——她想完成在喬身上沒能完成的事,她願意交付自己,好好愛一個人,讓對方幸福。

  他和喬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同,佟寬溫柔安靜,時常帶著淡漠的神情,但淡漠中又有一種堅決,她逐漸被吸引著,直至此刻。

  此刻,他屬於她,像易碎的童話一樣不真實。

  真糟!這個答案沒有帶給她解惑的欣慰,反倒心神不寧,失去了平時的伶俐。她回過頭,固執地尋覓失蹤的衣物,找不到衣物,乾脆趴地探頭進床底搜尋,卻被床上的人一臂拎起,重重堵住她的唇。她一驚,嘴自然張開,讓他順利探入,以為他想表達愛意,舌尖卻構到奇怪的環狀物,他一離唇,她立刻將硬物從口裡推出,低頭檢視掌中物。

  是一枚戒指,鑲嵌著一顆小鑽的白金座台戒指,秀氣而矜貴。

  她呆瞪了半晌,有一秒輕蹙眉心,但很快笑了笑,伸出手掌,嘟起嘴道:「很漂亮,可是你看,我天天在做那些粗活,實在不適合戴在手上,不然……用鏈子串起來戴在脖子上好了,謝謝你。」

  稱不上喜出望外,她私心認為他會送她更不一樣的東西,他的觀察力比常人敏銳,又和她親密無間,為何突然動念送她鑽戒?

  他從後環住她,親吻她的耳垂,「戴一天就好,以後怎麼處理隨你。」

  「一天?」她不以為然,「不知道你這麼大方,只想讓它亮相一天,你會讓我誤會你沒事就送這個給女人。」

  「知道你不習慣戴這些東西,可是結婚總得交換戒指吧?還是你想省了這一樣?我沒意見。」

  「結——」

  「我們結婚吧!林詠南小姐,不過我們不會有盛大的婚禮,你介意嗎?」

  她霍然回身,匪夷所思地瞪著他。

  「還是你要考慮一下?好吧,考慮一下好了,或許你有更好的選擇也不一定。」他拍拍她茫然的臉,「我先下去餵芬達吃飯吧。」

  腦袋空白的時間足夠了,她低下頭,將戒環滑進無名指,竟分毫不差地嵌合著指圍,他處心積慮這麼做有多久了?

  求婚來得太意外,千頭萬緒,難以抵擋。她放棄了穿外褲的念頭,光躶著兩腿走出臥房,慢慢踱步下樓,繞至客廳,注視他屈蹲在地板上餵食芬達的背影,良久不出聲。直到兩眼一陣潮濕,她跟著蹲下身,從後貼抱住他寬闊的背,緊緊不放。

  琳娜不只一次發現,這個會開下來,佟寬已經瞄了腕錶好幾回。

  他面無表情,從人事宣布到動議表決,皆不發一語。琳娜會前提醒他,會議完後請他留下,董座有事商談,並且暗示他人事變動要多留意。不知他心裡如何盤算,會中始終心不在焉,會後也沒另做交代,只對她說:「我心裡有數。」

  與會的人皆散去,特助周到地把門帶上,在門外等候。面色嚴峻的董座與佟寬各據會議桌一端,兩相逼望。

  這類僵局屢見不鮮,佟寬未特別放在心上,也不先啟口,只是看表。

  「本來,陸晉這事還有轉圜餘地,但他在公司動手傷人,把這個可能性給打掉了,董事會認為他道德有瑕疵,決定換下他,讓陸優暫代,你有何看法?」對視了半天,董座掉開視線,終於先開口,因為佟寬的目光嚴冷似冰,讓他不得不打破沉默。

  「尊夫人真該多生幾個兒子,這樣一個有事另一個可以上場代打,保證陸家五世其昌。」佟寬冷笑。

  「陸晉說的是不是真的?」那生分疏冷又顯帶譏諷的話讓修養甚深的商場老將大為動氣,他握拳垂桌,不再隱忍。

  「說了什麼?」佟寬不受恫嚇,不以為意地反問。

  「你連手外人,逼他下台。」

  「您真這麼認為?」佟寬兩手抱胸,笑道。「那些證據哪一項不是事實?」

  「我說過,他若真犯了事你也該先和自己人溝通,給他機會,同在一條船上,你到底想毀了誰?」

  「您言重了,我不知道這家公司什麼時候變成慈善機構了?還兼具教化功能?給他機會?那誰給投資人機會?剛才不是說他道德有瑕疵?沒有瑕疵誰毀得了他?您心知肚明不是麼?別擔心,陸家本錢雄厚,讓他另起爐灶並不難,有本事到哪裡都可以大展宏圖,您庇蔭得了一時,庇蔭不了一世,也許這是好的轉機也未可知啊。」

  「你就這麼恨我?」他陡然直立,面色鐵青,「我對你處處包容,你也該多為我設想,陸家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你應該很清楚,保下你這個位子,我已盡了力,將來我絕不會讓你吃虧。可是你老是和大家不對盤,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真要逼我動手?」

  佟寬也站了起來,走向對方,掛著一副困惑的表情,發言卻出奇犀利:「就我所知,我這位子是因為績效良好才坐得穩,和誰保誰沒多大關係吧?對不對盤,這要看陸家人平時的作風了,不須多做說明。至於我在想什麼?」他傾下臉,靠近對方道:「人應該做自己能承擔的事,比方說,您當年不該隨便對一個窮途末路的女人下承諾,承諾了又毀諾,這就是我一直不能寬心的事。如果我令您芒刺在背,想對我出手,就請便吧!就像陸晉說的,我手上的牌可都是您給的,要收回天經地義,我絕無異議。有一點,我自認比陸晉兄弟倆強多了,我認為,人沒什麼不可能失去的,隨時都要有散場的心理準備,您應該不理解吧?這就是我能在陸家待上這麼多年的原因。」

  門使勁一推,佟寬大步走了出去,斜瞄了門外的特助一眼,容色保持一貫冷淡,筆直朝向公司大門方向前進,顯然和會議室里的人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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