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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PART Ⅱ

2023-08-23 01:48:16 作者: 謝璃
  她趕緊舉起腕臂探看表上時間,低呼:「啊,糟了,我快遲到了,能麻煩你送我到這個地方嗎?」

  她從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湊到他眼前。

  他仔細端詳,名片上載明一家頗為知名的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姓名,律師樓剛好就設在兩條街外的一棟商辦大樓里,和陸家名下企業未曾有過業務上的交集,律師姓名很陌生,或許是新進律師,在業界尚未闖出名號。林詠南專程北上一趟,就為了見上律師?她生活單純,性情恬淡明朗,能和誰產生法律上的糾葛?

  「方便嗎?」她有些著急。

  「方便,就在附近。」他替她調整椅背,啟動引擎,開上路中央。

  五點三十分,她約好的對象也許快下班了。

  車子準確停泊在大樓前,她匆匆下車,屈身從窗外再探頭進去,一臉感激,「今天真謝謝你。」

  「需要等你嗎?」

  「不用了,可能會耽擱不少時間,再見。」她揮揮手,轉身小跑步奔進大廳。

  他注視著她的背影消失,驀然發現,一整天的愉悅也隨之消失了。

  茶涼了。

  她就這麼呆坐了好一會兒,一口水也沒沾唇。對方不遑多讓,兩人對坐了半晌,像是意志力的競賽,完全不妥協。

  「詠南,你這樣是沒用的,張先生說過他不想再見你,我不能做這項安排。」對方大約三十出頭,西裝筆挺,樣貌端正,聚攏的眉宇充分顯現出難以動搖的執著。即使如此,他的勸說作用並不大,林詠南坐定後,反覆重申她的請求,最後他不得不暗示他尚有下一個行程。

  「我有話想對他說,為什麼不見我?」她執拗地緊盯他,雙目灼灼。

  「我可以替你轉達訊息。」

  「我想說的是私事。」

  這句話表達了她的見外,他愣了一瞬,依舊保持職業風度,「那我就愛莫能助了。」

  「無論如何請讓我明天見他一面。」她挺直背脊,再次宣示。

  「你堅持的結果只會讓你白跑一趟。」他忍不住呵了口氣,暗地裡佩服她看似無止境的耐心。

  連續幾個月了,她有機會便北上約見身為律師的他,堅持要見他的委託人。

  她不無理取鬧,更未驚慌失措,她一貫沉著穩定,出庭旁聽訴訟過程,遠遠凝望著當事人。若被拒見,便托律師轉交營養補充品或地方小吃,在旅館靜靜等候對方回心轉意,與她會晤。倘若希望渺茫,當天即搭火車返家,長路迢迢,沒有埋怨。

  令他驚奇的是,那張年輕的臉蛋始終掛著堅毅的表情,完全拒絕陷入愁雲慘霧中。她甚至不曾惱怒失控,偶而竟還自我解嘲,使他因三番兩次擺出專業信條嚴拒她而耿耿於懷。

  「詠南,張先生個性你應該有所了解,他決定的事是不容置喙的,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為難地啟齒,「錢的事你不用擔心,他應該都安排好了,有具體結果會通知你。」

  她半張嘴,露出荒謬的神情,「錢的事和我無關,以前沒擔心過,以後更不會,我現在過得很好,這點請他不用替我操心。」

  「……」他略停頓,萬分不解地看著她,「無論是對是錯,這都是他的選擇,你是不是應該尊重他的意願?況且,你多年來就和他很疏遠,為何選在這種時候和他積極接觸?如果你的目的和錢無關,那我就不懂了,你到底要什麼?」

  她唇角微揚,若有所思,瞥了眼壁鍾。算上等候的時間,她停留了一個多小時,寶貴的徵詢時間未被要求收費,這個一向懂得算計的男人已經很包容自己了。

  既然沒有機會如願,她提起腳邊背包便站起身,對年輕律師道:「你的確不會懂,我不認為你會有興趣知道,那不是你的工作重點。我相信事務所指派你是有原因的,你是個好律師,但不一定是好的談心對象。不打擾了。」

  一轉身,他喚住她:「詠南,如果沒事,晚上請你吃個飯好嗎?」

  她回首,傾著頭笑:「不是還有貴客要見嗎?」

  「再忙也不能餓肚子啊。」這藉口太薄弱,他為自己的不夠謹言微惱,剛才他分明間接地下逐

  ..

  客令,現在又提出共餐邀請,她會怎麼看他?

  「唔……我認為這不是好主意,你不會想吃飯時不得安寧的。不用覺得抱歉,我明白你的立場,保持聯絡。」她揮揮手,快步離開事務所。

  走出電梯,大樓玻璃門外已是一片暮色。這情景讓她意識到該找歇腳的旅館了,而旅館讓她聯想到淋浴,淋浴和換洗衣物很自然地連結在一起。她看看空無一物的雙手,感到有一點不對勁,除了身上的衣物,肩後裝著平板計算機和兩本書的背包,她身上再無多餘障物——真糟!她渾忘了她的行李袋。

  艾伶想,她越來越不了解這個男人了。

  不單是那雙有時顯得遙遠的眼瞳,更多時候從他優雅閒適的舉手投足中,不經意散發著懨慵之氣。即使在床笫之歡里,他也能在她還耽溺於尚未退卻的[ròu]體餘韻中,不多一點眷戀,逕自下床離開,獨自在另一個空間啜飮威士忌或抽根煙,甚至開啟計算機工作。

  但只要她一喚他,他總是回過頭,微笑以對,展現令她不可自拔的溫柔。

  她早該知道的不是嗎?從她看見他的第一眼之際,情史豐富的她竟然心慌意亂起來,這預見了她將為他承受史無前例的心理折騰。

  如同此刻,他毫不猶豫答應與她共進晚餐。見了面,笑容依舊,紳士地親吻她面頰,為她拉開椅子,替她斟上酒,逗趣但不著邊際地聊上幾句。接著,他的心思在某個癥結點上飄遠了,沈澱在不可捉摸之處。他的視線移開,不時落在無關緊要的一名女服務生身上,而那名只能算得上清秀的女服務生甚至激不起她的妒意,她知道他在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

  他的心不在焉讓她心慌,而她必須努力按捺住心慌,因為接下來她將從他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即使她有預感這個男人不會輕易給出她要的答案。

  「佟寬,我已經和陸優談過了,我要和他分手。」直截了當,她說出今天約見的目的。

  他緩緩看向她,俊美的面龐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只是微乎其微地輕笑:「我知道。」

  「你知道?」她相當詫異,多天來他竟隻字未提?

  「他找上我興師問罪了。」他直言,語氣平淡,彷佛不認為那起小衝突有何大不了。「你提到我了?」

  「沒有,他很激動,我想他猜得到。」

  「這樣好嗎?艾伶?」他好整以暇直視她,不見緊張。

  「……」她背脊開始泛涼,口乾舌燥。

  「我是說,你要的,我不能給你,但陸優可以。」

  「我不需要那些——」她急迫得語無論次。「佟寬,你可不可以——」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他舉杯抿了一口紅酒,「我們第一次單獨見面的那一次,我就告訴你了,我身上不會有你想要的東西,我以為你了解,你是個聰明的女人。」

  她深吸一口氣,面色僵硬,「……我只是想,也許這陣子你會改變想法——」

  「你不該睹上這一把的。」他抱著胸,表情淡然,「你希望我說什麼?給你承諾?然後,為你和陸家鬧翻?艾伶,如果你要的只是這些東西,在你之前,我早就為別的女人做了,而你,並不是不曾得到過其它男人的承諾,怎麼非要現在認真起來了呢?」

  她該說什麼?她啞口無言,能說她動了真情?能說她高估自己?

  「你想離開陸優,我沒有意見,每個人都可以為自己的感覺做任何決定,但艾伶,我不是你該考慮在內的人。」他溫和地說,撫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有沒有……曾不曾……」沉默許久,她艱難地問,並非辭窮,是終究問不出口。

  「和你在一起很愉快。」他給了答案,一個僅止於此的答案。

  良好的教養和強烈的尊嚴使她克制住了口不擇言的衝動,她不想失去他的好感,她清楚知道,他不欣賞任性妄為的女人。

  「我們……」她用力咬著唇,急切地想問出措辭穩當的問題,讓自己在保有尊嚴的同時,得到他的確認,一個不破壞現有平衡關係的肯定,這是她唯一能確保的要求。

  「真巧,

  遇上兩位,談什麼事這麼嚴肅?」

  佟寬抬起頭,和陸晉打了照面,他泰然以對,笑答:「談誤會。」

  大概沒猜到佟寬竟毫不閃躲地回以敏感的答案,陸晉怔住,艾伶臉色煞白。

  僵滯片刻,陸晉巧妙地接口:「最近誤會的確很多,有機會是該說清楚,只是不知道說得清楚嗎?」

  「這就不勞您操心了。」佟寬笑,「這點小事我想陸優會想通的。」

  陸晉面色驟變,但畢竟城府甚深,不在言語上一時較量,他指指餐廳門口,「那就不打擾兩位了,我有朋友在等。」

  艾伶不安地望著陸晉離開,一時語塞,鼓起勇氣想說些什麼,佟寬的手機響了。

  他未檢視來電,隨手將手機湊近耳畔聆聽,僅接收一秒,一抹笑容輕輕從他嘴角漾開,再布滿眉梢眼角,他朗笑一聲,回應:「是,你在哪裡?」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輕快。

  艾伶心沉蕩了一下,不自覺豎耳傾聽。不知對方說了些什麼,他說:「對,你很胡塗,東西在我這裡,還放在車上,想拿回去嗎?我替你送過去吧!」

  對方似乎有意見,說了一串,他一徑含笑,也不堅持,應聲道:「好,那你過來吧,剛好就在附近,我等你。」他念了餐廳地址,簡短地結束通話。

  艾伶想,那也是要結束今晚約會的意思,而她只能被動接受,扮演一位知情識趣的女伴。彷佛成了一個循環,佟寬左右了她的快樂,她則影響了陸優,陸優加倍痛恨佟寬,而佟寬——以雲淡風輕響應一切,不在乎吹皺了一池春水。

  「我們走吧。」他對艾伶說,動作雖然從容,卻有了心事,他的心不在焉似乎找到了源頭,有一種難以探究的篤定。

  「那是——」她忍不住探問。

  「一個朋友。」他模糊地回答,她知道他不會透露更多了,她向來也沒有追根究底的習慣。從前是不擔心,現在是不得不保持低姿態。

  兩人並肩走出餐廳,站在走廊下,她主動握住了他的手,和往常一樣,他順應她的要求,不推拒,但也沒有更多熱情回饋。

  艾伶眼角往右端一揚,看見了一臉怒色,從跑車迅速跨下,大步走來的男人,立刻鬆了手,驚視對方。

  佟寬也察覺了,轉身面向男人,依舊泠靜。「果然是自家人,這麼快就通知你了。」

  「這就是你回報陸家的方式?」陸優直指著他厲吼。

  「陸優,不關他的事——」艾伶靠過去,她沒有經驗過這樣的場面,頓時手足無措。

  陸優一把推開她,「從小就是這樣,老是偷我們陸家的東西,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是小偷,永遠偷不夠。」

  佟寬眼神瞬息變得嚴冷,緊抿的嘴角卻泛出異樣的笑容,「你誤會了,沒有人偷得了陸家的東西,陸優,你該有點自信,否則一個勁把手上的東西拱手讓人,怎麼怨得了別人?」

  「你說什麼?」陸優火沖向前,艾伶拽住他臂膀,低叱:「別這樣,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等的人來了,你們慢慢談吧,談清楚了,再發火還來得及。」佟寬迎向一名剛下了計程車的女子,女子信步走向他,掛著友善的笑容。

  艾伶直勾勾看向女孩。

  女孩並不搶眼,一頭濃黑素直的披肩長發,健康的膚色,渲紅的雙頰,五官明秀,神情俏皮,一雙機靈杏眼透著坦率,穿著簡單的窄襯衫,牛仔長褲,渾身是沒有刻意打理的青春。那類大街上放眼可見的年輕女孩,卻讓艾伶形成一種直覺,讓佟寬心不在焉的就是這個女孩,他在餐廳多留心幾眼的女服務生就有著相仿的外型。

  「嗨,我來了。」林詠南自然地向佟寬揚手招呼,走近他時才發現周圍還有一對神色各異的男女,他們站立的角度不同,但都同時盯著她打量。

  她敏覺地感受到自己涉入了不太對勁的敵對氛圍,客氣地向另兩人點頭示意,再看著佟寬,佟寬笑道:「正在等你,我們走吧。」

  陸優嘴一撇,脫口譏諷:「真有你的,你是怎麼辦到的?不愧是家學淵源。」

  佟寬面無表情,沉聲道:「總之,不會是錢。」

  陸優所有的自制力再度崩解,他臉色激紅,粗蠻地甩脫艾伶,往前跨兩步,掄起拳頭對準佟寬,艾伶尖喊:「陸優——」

  攻擊發生在秒速間,連佟寬也沒看清拳頭模樣,依稀瞥見距離陸優較近的林詠南突然側身,張臂喊了一聲:「餵你——」便斜倒在地,無聲無息。

  三人大驚失色,佟寬箭步趨前扶起林詠南,撥開遮蔽面目的散亂髮絲。她一邊面頰迅速浮腫,嘴角擦破泛出血絲,不忍卒睹。剛才她承受了所有的拳頭力道,腦袋正處於暈眩狀態,眼皮無力睜開。

  佟寬悍然掀起一雙厲目,怒視呆若木雞的陸優,語氣不再冷靜,「你再出手,我絕不會善了。」他攔腰抱起林詠南,快步走向停車場。

  驚怒之際,一路回蕩在他腦海中的疑問是,為何懷裡的人無端為他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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