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章 憔悴的「小嬸嬸」
2023-09-10 14:11:01 作者: 卓牧閒
下午四點二十分,一個身穿黑色羽絨服、腳穿高跟鞋的白領麗人,拖著一個上面夾著電腦包的行李箱,一邊接著電話,一邊款款走出陵海火車站出口。
早早趕過來接站的韓曉武,迎上去接過拉杆箱,帶著她直奔計程車上客點。
「劉總,不好意思,都快過年了,疫情又有反覆,現在是什麼都幹不成,哪兒都去不了,盡職調查只能安排到年後……我知道,您放心,等過完年我就安排同事過去……」
「顧總好,我張枚啊,告訴您個好消息,貴公司的債有機構投了,金主爸爸兩個小時前給我發的郵件,剛才在車上睡著了,我沒注意,是剛剛看到的……
談不上,應該的,批文都快到期了,要是再發不出去,別說您這個年不好過,我這個年一樣過不好。」
從火車站到江海文化園的這一路上,張枚打了一路的電話。
韓曉武習以為常,掃碼支付完車費,打開計程車行李箱,取出行李,帶著依然在打電話的她,步行來到開著文化園裡的餐廳。
張枚的電話總算打完了,放下手機看著窗戶外的湖景,笑道:「老公,這地方環境不錯啊,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聽社區的姐妹們說的,手機要不要充電,要不要去幫你借充電寶。」
「不用了,在火車上充過。」
張枚連續出了八天差,剛剛過去的這八天壓根兒沒睡好,癱坐下來,呵欠連天地問:「今天到底是什麼活動,你打電話的那會兒,我正忙著做PPT,沒注意聽。」
整個兒一工作狂,見她憔悴成這樣,韓曉武別提多心疼。
走到她身後,一邊幫她按摩肩膀,一邊說起大伯前晚來陵海認親的事。
張枚搞清楚來龍去脈,頓時來了精神,抬頭笑問道:「你家祖上還做過清朝的二品大員?」
「千真萬確。」
「始遷祖參加過公車上書和百日維新?」
「咱們這一支的祖上,不但參加過百日維新,而且跟慷慨赴死的譚嗣同是好友,跟英勇就義的楊銳是尊經書院的同窗!」聊到祖上,韓曉武真有那麼點驕傲。
張枚樂了,噗嗤笑道:「照這麼說是應該請陵海的本家吃頓飯,畢竟你大伯星夜跑過來認親,在人家看來真有那麼點搶祖宗之嫌。」
韓曉武忍俊不禁地說:「你才知道啊,當時我別提多尷尬,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這有什麼好尷尬的,被無意中挖出來的又不只是他們那一支的先人,一樣是你們這一支的祖上。」
「可祖上終究是施工單位無意中從他們家的祖墳里挖出來的,而我們這一支住在富安,又不是住在陵海。」
「別不好意思,你應該反過來想。」
「什麼意思?」韓曉武笑問道。
張枚喝了口茶,振振有詞地說:「他們那一支繼承了祖上的大部分家業,把你家這一支趕到了富安。老祖宗一碗水沒端平,讓你家這支吃了大虧,說起來他們陵海韓氏虧欠你們富安韓氏的。」
韓曉武坐下笑道:「聽上去有點道理。」
天底下居然會有這樣的事,張枚越想越好玩,又好奇地問:「如果再往上追溯,陵海韓氏和富安韓氏其實是同一支。老公,你大伯有沒有想過去找找長房和二房的後人。」
「他想過,他退休了,反正沒事幹。」
韓曉武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苦笑道:「他現在成了江海研究會的會員,跟陵海的那幾位老幹部還拉了個群,互通有無,隨時保持聯繫,專門研究祖上的事。
他做了那麼多年老師,我哥我嫂子也都是老師,真是桃李滿天下。所以他這兩天在發動天南海北的學生,尤其那些在西川、山城和首都等地大學任教的學生,幫著查閱史料。」
陵海韓氏一脈單傳,人丁不旺。
富安韓氏是個如假包換的大家族,光韓曉武父親這一輩兒就有四個兄弟,至於堂親那就更多了,好像現在都不怎麼走動。
如果追溯血緣,人家一樣是韓秀峰、韓仕舉父子的後人,但人家卻因為忙於生計,並不關心這些事。
想到這些,張枚赫然發現經濟基礎真能決定上層建築,也只有他家大伯那種有退休工資,不要為兒女操心的老前輩和搞工程的「陵海韓氏」當家人才會對這些感興趣。
她憋著笑,追問道:「那有沒有查出點什麼?」
韓曉武點開大伯的微信,看著大伯中午剛發來的史料,笑道:「我們的祖上是來避禍的,留下的東西不多,關於他的記載更少。
但關於『西川韓氏』的記載不少,人家畢竟是正房的嫡子嫡孫,不但繼承了老祖宗的大多家業,而且繼承了老祖宗做官時結交的人脈。」
「有什麼記載?」張枚好奇地問。
「說起來很諷刺,老祖宗韓秀峰是滿清的忠臣,幫清廷鎮壓過太平天國運動,鎮壓過東海的小刀會起義,甚至跟八國聯軍打過仗。
可他的孫子,也就是韓仕暢的兒子韓澤里,卻積極參加保路運動。先是加入保路同志會,後來又參與組建保路同志軍,造滿清的反,捕殺清廷官員。」
「後來呢?」
「後來去了京城,參與過護國運動,討伐過袁世凱。護國戰爭結束之後,給大總統黎元洪做過幕僚,並於1916年11月加入了李根源、谷鍾秀等人發起的『政學會』,也就是所謂的『舊政學系』。」
「這麼厲害!」
「不過相比他們那些子孫,咱們這一支的老太君更厲害。」
「老太君?」
「就是咱們這一支祖上的母親任氏。」
「老太太不是老祖宗納的妾嗎,我不是對老太君不敬,而是當時小妾應該沒什麼地位……」
韓曉武翻看著大伯發的史料,微笑著解釋道:「我開始也這麼以為的,結果發現老太君不是一般的女子。」
張枚笑問道:「怎麼不一般?」
「這是我大伯的學生在《榮祿存札》中查閱到的一封書信,而這個《榮祿存札》其實就是收錄各地官員和好友故舊請託榮祿辦事的往來書信,反應了滿清官場制度的弊端和缺陷,當時的官場生態真是貪腐成風。」
「可這跟你家老太君有什麼關係?」
「其中就有老太君寫給時任領班軍機大臣榮祿的一封信!」
「老太君給榮祿寫信?」
「不但寫了,而且榮祿回了信,請託的就是我們這支祖上參與百日維新的事。說出來你不敢相信,慈禧老巫婆惱羞成怒,要從重懲處維新黨,譚嗣同的父親當時是封疆大吏,都沒能救下譚嗣同。我家老太君一封書信,走了榮祿的門路,居然把我家祖上給保下了。」
一介女流,甚至還是個小妾,竟然能辦成這麼大的事。
張枚暗暗心驚,將信將疑。
這時候,外面傳來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男子,帶著一個笑吟吟的小姐姐走了進來,一進包廂就笑道:「小叔叔,小嬸嬸,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小叔叔好,小嬸嬸好。」
之前不但見過張總,而且聊過天,姜悅微笑著打起招呼。
張枚沒想到他們竟叫自己小嬸嬸,不由想起老公的侄女,連忙站起身:「姜警官,別鬧了,我可不敢做你的小嬸嬸。」
「張總,你這話說的,韓秘書長是我們的小叔叔,你不就是我們的小嬸嬸麼!」
「是啊小嬸嬸,您輩分比我們高,我們不能沒大沒小。」
「這位是韓警官,說起來真不是外人,他不但跟我是本家,也是許琳琳許老師的表哥。」
「原來你是許老師的表哥!」
「嗯,她正在等我妹夫,他們可能要晚點過來。」
小嬸嬸氣質太好太漂亮,韓昕不好意思跟人家握手,乾脆把小輩當到底,上來就彎腰鞠躬。
張枚可不敢受這麼大的禮,連忙往後退,結果被椅子給擋住了。
「韓警官,你這也太誇張了,不怕你笑話,我最崇拜你們警察……」
「小嬸嬸,你真會開玩笑,你和小叔叔都是高材生,我們崇拜你們還差不多。」
韓昕嘴上開著玩笑,鼻子卻在不斷地嗅。
小嬸嬸沒噴香水,身上沒什麼香味,卻有一股淡淡的、很熟悉的金屬味!
再看小嬸嬸那精緻的臉龐,雖然化了淡妝,但掩蓋不住那憔悴的樣子。
韓曉武不知道「便宜侄子」在觀察張枚,微笑著拿起手機:「快五點半了,我給小覓打個電話,讓她搞快點。」
姜悅前晚見過他的小侄女,不禁笑道:「她在金石源著的售樓部上班,離這兒不算遠。」
韓昕則不動聲色問:「小嬸嬸,小叔叔說你出差了,去哪兒出差的?」
「東廣,去了好幾天,快累死我了。」
「坐飛機回來的?」
「嗯,中午到的虹橋,一下飛機就坐高鐵直接奔陵海。」
「小嬸嬸,你不能光顧著工作,要注意休息。別動,您看看,頭髮都掉了。」
見小嬸嬸漂亮,一來就跟小嬸嬸套近乎,還伸手去幫小嬸嬸拿掉在羽絨服上的頭髮……
姜悅看著很不爽,立馬擠了上來,親熱無比地挽著張枚的胳膊:「小嬸嬸,你打算在哪邊過年。」
「我跟我爸我媽說好了,今年在富安過年,這次回來就不回去了。」
「太好了,到時候我們去給你和小叔叔拜年。」
「能不能別一口一個小嬸嬸,都把我給叫老了。」
「你本來就是我們的小嬸嬸。」
「是啊,我們還準備跟你要壓歲錢呢。」韓昕咧嘴一笑,把小嬸嬸掉下的頭髮,不動聲色揣進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