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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4:01:02 作者: 懶橘
她喊來林柏圍著許澄寧左看右看,問她什麼時候來京城的是不是考試來了怎麼又瘦了那麼多等等諸如此類的話,許澄寧一一說了,又問候他們身體。
林嬸指指身後:「先生在屋裡呢,自個兒進去吧!」
許澄寧跑進屋歡快喊道:「先生!」
堂屋中間擺了一張書案,後面坐著一名清瘦修長的男子。男子三十歲許,面容清俊,帶著幾分滄桑過後的通透與溫和。
他聽到許澄寧的聲音,抬起細長的烽煙似笑非笑道:「遠遠就聽見有小鳥啾啾的叫聲,沒想到是你這隻鳥兒來了。」
許澄寧粲然一笑,乖乖拜見先生。
此人名為燕竹生,是大魏極富盛名的鴻儒,三歲能作詩,十五歲就已博覽群書,文章著作向來能掀起一陣洛陽紙貴的狂潮。
燕竹生性情灑脫不曾入仕,但聖上愛才,時常召他進宮講學論道。故而年紀輕輕名氣卻絲毫不比謝瑧謝老先生小。
這位可是許澄寧實實在在的授業先生。當年燕竹生遊歷各方,被請到胥縣縣學講學,意外看中了年僅八歲的許澄寧,破例收為徒弟。
許澄寧跟他四處遊學四年多後才進了長安府學準備科舉事宜。
算一算,許澄寧已經快有一年沒見到先生了。她爹爹去世得早,從那之後世上便再無對她好的親人。因此邢夫子和燕先生對她來說便更加可貴。
她跪坐在地上,十分熟稔地挪著屁股湊到燕竹生身邊,把懷裡抱著的小包裹拿出來。
「先生,看我給您帶了什麼?前朝劉巍《輞山六談》的孤本!」許澄寧把包書的布一層層打開,「書是問渠書樓收藏的,原冊拿不來,我默了一本。」
燕竹生拿過去翻了翻,看小冊縫線仔細,裡頭是他熟悉的小字,這一手字還是他教的。
他笑笑收了書,斜著眼看徒兒:「你今場?你還不到十五歲,便是考中了也是不能當官的。」
本朝吏法規定,年滿十六方可入仕,這條律法本來可有可無。畢竟不到十六歲就中進士的本朝還沒有過。
許澄寧唔了一聲,跪坐著磨起了墨。
「不當官又如何?我可以像先生一樣,隱居治學,教幾個學生,也很好嘛。」
她本就沒打算入仕。她考進士,只是為了有一個安身立命、庇護家人的身份,為官風險太大。一旦身份暴露就是欺君之罪滅頂之災。
這也是她為什麼非得今年下場的緣故,再等三年她十七歲,想不入仕都不行了。
燕竹生深深看她一眼,挑眉道:「想治學可以,你有錢嗎?」
許澄寧瞪眼:「畫兩筆畫,養家餬口還是可以的。」
「養家?養你那母親和姐姐嗎?」
第9章 師徒
許澄寧捏著墨錠的手頓了下,硯台里映出她眼底一片瀲灩的清光。
看著那截骨節凸出的細腕,燕竹生記起當年他到胥縣縣學授課,底下有個豁牙的小孩睜著水汪汪的大眼舉手發問,句句問到他的癢處。
胥縣窮僻,不是什麼人傑地靈之處,沒想到竟有小小年紀就如此才思敏捷的學生,他覺得十分新鮮,看著小傢伙解答得很詳細。
隔日他在學裡閒步又遇到了那個小包子。這次他沒有前一日的意氣風發,反而躲在花架子底下,眼睛紅得像兔子,抹了滿臉的淚。
右手裹著紗布耷拉著,左手捏著一角硬邦邦的黃饃饃放進嘴裡艱難地咀嚼著。
這時有人走了過來,小包子兔子似的撒腿跑了。
然後是在書肆,他隨便一逛又看到了那個小孩。
短手短腳的小包子端坐在一張舊書案後。案上放了一個硯台,半根墨錠,一摞書。他面前攤開了一本,和一沓宣紙。
他兩隻袖子都卷了起來,裹著厚紗布的右手幾個手指微微彎曲壓在書上,左手細伶伶的捏著兩支舊狼毫,在宣紙上一頁頁地抄錄。
兩支筆,寫出的是全然不同的兩行字,卻同樣是清雋端正的字體。
明明是跟所有稚齡孩童一樣幼稚奶氣的一張臉,神色卻比大人還要沉穩認真。
每翻過一頁書,幾乎只是看了一眼,便目不斜視一字不差地默出來,然後飛快地默下一頁。
他拿手指在書案上叩了叩:「這裡有《春秋繁露》第十五卷沒有?」
小包子頭也不抬:「乙架未組左數第十三卷便是了。」
再問兩本,一一答來。
明明是讀詩經千字文的年紀啊。
他覺得有趣,便仿佛隨意地說道:「既鹿無虞,以縱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窮也。在哪裡?」
「《周易》第一卷前兩日被借走了,還沒……」
包子臉抬起來,愣住了。
「燕先生?」
他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學生許南。」
「哦,許南,你連《周易》都讀過了?」
「回先生,只是抄過,並未看懂。」
「那你可要跟我學一學。」
他帶走了許南,賜名許澄寧,作為這半生來唯一一個學生。
而這位學生的天賦也確實一次一次地令他震撼。讀過的書過目不忘,教給他的舉一反三,總能切住要領,經世策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學得精,比自己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