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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2:48:58 作者: 林與珊
人怎麼越活越回去了呢?溫染咬著煙凝視灰白的牆壁,無奈地搖了搖頭。靜坐幾分鐘,流逝的時間令他感到無盡的煎熬,於是起身邁向臥室,取出袋子裡的四枚信件放上桌面,用老人機壓住,然後躺進積了厚厚一層髒灰的床鋪,姿態悠閒地望著天花板,雙手交叉搭在腹部。
他以為進行到這一步至少應該有所懷念,可腦海中始終是空白的,沒什麼供他留戀的記憶。樓道內空無一人,住戶都搬走了,髒污堆積的潮濕地,誰也不願意再回來,除了溫染。
窗戶沒關,冷風直往臥室灌,溫染凍得渾身冰涼。意識稀薄間,他總算有了一點對現世的不舍,浮現在眼前的唯一一張臉,是裴南秋。
這個被自己傷害了一輩子,最終卻只能從他身上汲取溫暖的人,溫染在心裡愧疚地說:沒辦法陪你走到最後了,反正你對我的怨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再加深一些也無妨吧,南秋。
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選擇,溫染偏頭望向窗外陰雲密布的天空,恐怕是為了自救。他怕淪為感情的囚徒,盲目地苟活,丟棄自尊和顏面,卑微到喪失良知,那才是真的太可悲了。
就到這裡吧,溫染伸手抄來礦泉水和藥瓶,灌下一捧藥片,心情緩慢歸於平靜。開始有記憶碎片滑過臉前,溫染仔細辨析了片刻,看清了那是條漆黑狹長的甬道,能尋見盡頭微弱的光亮,可是只有指甲蓋大小,還需要走很遠很遠的路。
蕭雪在前面牽著溫染的手,安撫道:「染染,別怕,姐姐在呢。」
四歲的溫染用袖口蹭掉眼角的淚,帶著哭腔說:「太黑了,你要抓緊我。」
搭在床畔的五指稍稍蜷縮,眼瞼微闔,溫染無聲地呢喃著話:姐,你要抓緊我。
倏忽間,明亮的世界拉成一條細長的直線,窄瘦的胸膛不再起伏,眼中的光芒散盡,意識中斷,溫染到底還是沒能走出包裹住他的濃深的黑暗。
愛情就是,我在我的世界裡構建了一個關於你的理想之地,然後我死在那裡。
溫染此生都在渴求從一而終、至死不渝的感情,只是他不夠幸運而已。
下輩子不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第64章
披頭散髮的女人狼狽地奔跑在走廊上,視野里是一張張旁觀者的陌生面孔。她瞪著通紅的雙眼,大口喘著粗氣,推開警察的攙扶與攔阻,跌跌撞撞地摔進臥室,呼吸猝然被現實掐斷。
「染……」對方的名字卡在喉嚨口,怎麼也叫不出來,蕭雪跪倒在地,眼淚模糊了視線,讓她有些看不清那具已經凍僵的身體。她張大嘴巴,眼前的畫面猶如萬花筒般,開始天旋地轉地扭曲。
一名女警員蹲下身,拍拍她的肩膀稍作安慰,輕聲問:「你是蕭雪嗎?」
蕭雪好似聽不見她的聲音,茫然地在地上抓來抓去。
「死者名叫溫染,我們發現他的手機里只存了你的電話號碼。」女警員向她展示溫染手機的通訊錄界面,而後交給她四枚信封,「很抱歉我們擅自拆開了他給你寫的信,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緣由,本案幾乎沒什麼疑點,這條路應該是你弟弟自己的選擇。」
蕭雪失態地呢喃:「不可能,他如果有任何異樣,我一定會察覺到的。」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手腳並用爬到溫染床邊,蕭雪著急地攥緊他的手——膚色早已泛青,觸感又冷又硬。
「不可能的,不可……」蕭雪凝視著溫染的臉,驀地止住話音,耳畔適時地響起一聲溫柔的「姐」。
-「你怎麼突然喊我『姐』了?」
-「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這麼叫你嗎?」
身上的鮮活氣剎那散去,蕭雪死死地拉著溫染,垂下眼沒了動靜。她的內心還在向命運乞求,虛妄且徒勞。
「他是被謀殺的。」蕭雪打掉女警員伸到她面前的手,寸步不離地守在溫染身邊,含糊不清地咕噥著話,「他是被那個人一刀一刀殺死的。」
警方給足了蕭雪緬懷悼念的時間,之後強行將她拖出門外,用警戒線封鎖住了現場。
踉蹌著走出筒子樓,天色與來時一樣,頭頂上空仍舊堆砌著化不開的灰暗。蕭雪捏著手裡的信封,裹緊外套,妝容花得離譜,有種面目全非的可怖。
經過一張褪了漆色的長椅,搖搖晃晃地坐下身,抹乾淨臉上的淚水,蕭雪將長發別到耳後,拿起寫著自己名字的白色信封,取出裡面薄薄的信紙。
-姐,我先走了。
將溫染的信抵在額頭上,蕭雪痛苦地哽咽幾聲,吸吸鼻子繼續往下讀。
-我確實又給你惹麻煩了,這次可能嚇到你了,不過放心吧,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了。
-嗯……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但當我真的動了離開的念頭,也就不覺得這個決定很可怕,反倒變得釋然、輕鬆和自由。
-其餘的三封信,就有勞你代為轉交,然後……幫我陪陪南秋吧。
-不必為我難過,千萬不要可憐我,即使你懂我、理解我,但那不代表我的所作所為值得被原諒。
-親愛的蕭雪,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所以請你連同我的那一份,健康地活到老。
-陽光是溫暖的,只是我感覺不到了,你替我多感受一下吧。
-弟,溫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