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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2:24:15 作者: PDG
    「掙錢啊。」我說,「不然餓死嗎?」

    我想我說的話一定讓他想起了下令停掉的那我的銀行卡這件事。我看到他眉間抽動一下,很快恢復了平靜。

    我想他大概以為停掉卡以後,沒有能力的廢物兒子就會走投無路的回家。但事實沒有,他的計劃失敗了,我在這次與他的對抗中取得了微弱的勝利。

    「挺好的。」我爸說,「你願意出來體驗一下社會生活,爸爸很欣慰。」

    他上下掃視我:「你現在這樣挺好的……比你以前正常許多。」

    他的話如同針尖,狠狠刺了我一下。

    我被戳中了痛點,一個早就大方袒露在空氣中的,我以為早就不會再痛了的痛點。

    雨水打在地上濺起來,運動褲褲腳濕了,黏在我腳腕子上,冰涼又難受。

    短裙、短褲、連衣裙都不會這麼難受。

    我想。

    我選錯衣服了。

    至少今天,我選錯了。

    見我沉默,我爸又開口了。

    「你應該去看看你媽媽的,她很想你。」

    「我該怎麼去看呢?」我聲音尖銳、急促,很是刺耳,「是『正常』的去嗎?還是『不正常』的去呢?」

    我爸沒有說話,兩個傘之間,只有我急促的呼吸聲。

    「哦我知道了。」我諷刺的笑笑,「是『不正常』的去吧,因為去見『不正常』的人,就得『不正常』的去見啊。」

    「墨珩!」我爸沉聲打斷我的話語。他語氣咬得很重,像我做錯了什麼事,或者他覺得我做錯了什麼事。

    他被我激怒了。

    我想。

    因為他平時根本不屑叫我的名字。

    我安靜下來,平和的看著他。

    他其實也沒看起來那麼好,髮根露出斑白,該補色了。

    老爸很快就恢復了一貫的神態,他視線左移,稍稍掃過鍾林雲。

    「這位是……」

    「朋友。」

    我搶在鍾林雲前面回答,他瞥我一眼,把「合租對象」的「合」音吞了下去。

    我爸的神色放鬆了些,準確說是輕視了許多。

    他向來是看不起我的交友圈的,他總認為我那些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只會把我帶入歧途,我應該遠離他們,和他的合作對象的兒女——他口中所謂的「精英群體」交往。

    鍾林雲靠外側的右邊袖子被雨水打濕了,他早早就把袖口撩上去,露出纏著繃帶的小臂。

    我很明顯的感覺到我爸的視線在潮濕的繃帶上掃過,連帶著白色紋路下面崎嶇的疤痕以及若隱若現的紋身。

    他再看向我時,視線裡帶上了明顯的不贊同。

    「我早就跟你說過,要謹慎選擇交友圈……」

    「爸。」我打斷他。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打斷他,我平時並不是這樣的人,我對我父親有著陰影般的畏懼,在他面前我就是遇到危險的烏龜,撒哈拉沙漠的鴕鳥,除了埋頭啥都不會。

    但是我知道我不想讓他說下去,我知道他接下來的話會很難聽,我不想讓鍾林雲聽到這些話,我不想讓他鄙夷的,用他所謂的「精英思維」,無腦的批判鍾林雲。

    我看著他,有著前所未有的憤怒和勇氣。

    這是我在雨里走了大半個小時,付出一雙運動鞋代價接回來的人。

    不是誰拿來用作批判我的素材。

    我的右手抬起,重新搭在鍾林雲的臂彎上。

    「爸,你不會真的以為,我說的『朋友』,就是真的『朋友』了吧。」我笑起來,那種虛假又隱晦的笑容。

    我爸不說話,面色沉沉,不悅的看著我攀在黑色外套上的手指。

    我貼過去,整個人半吊在鍾林雲身上,語氣吊兒郎當的,很是不安分。

    「我們年輕人這個圈子裡呢,朋友有很多耍法……舉個例子,『男朋友』可以叫『朋友』,『炮友』也可.......」

    「墨珩!」我爸厲聲喝道,「別一副難看的不入流樣子!」

    他胸口劇烈起伏著,傘上的水滴隨著手抖個不停,看起來是真的氣得不輕。

    「正常一點!」他咬字沉重,「丟人!」

    我的嘴角一點點下撇,直至弧度消失。

    我的手往下滑,從鍾林雲的外套上一直往下。這是因為我在蓄力,因為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很花費力氣,連同抬手的力氣一併抽走,甚至讓我無法維持佯裝的無所謂姿態。

    我的手緩緩下滑,指尖擦過鍾林雲的外套,勾下幾滴水珠。

    這麼摔下來,打到大腿外側,應該也是會有些疼的。

    我無厘頭的想。

    你看,這個學名為我父親的生物,總是能準確打在我的傷口上。

    我吸兩口氣,相像中的疼痛沒有降臨。

    鍾林雲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把我的手指攥在掌心。

    我不知他為何忽然這麼做,可能是為了配合我剛才的說辭。

    他的掌心很熱,透著能將雨夜寒氣趨盡的熱氣。

    我冰冷的手指被他的溫度感染,僵死的心臟也逐漸開始跳動。

    我爸看著我們黏連的雙手,眉頭皺起,滿臉的不贊同。

    「我就是不正常啊。」我抬眼,一字一句的說,「我沒有一個正常的媽,沒有一個正常的爹,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

    「在畸形環境中被當成女孩養大的人,怎麼可能正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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