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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2:17:04 作者: 南樓北望
    「那些故事裡,反派總是婆婆媽媽、磨磨蹭蹭,最後又總要說很多很多的廢話,結果被主角趁機反攻,功虧一簣。」

    雲乘月露出一絲微笑:「啊,對,我也記得,我還記得我告訴你們,說我家鄉的人們稱之為『反派死於話多』。」

    它也笑起來。那也許是一個有些天真的笑吧?可這張非人的面龐,已經再也做不出任何人類的表情。

    「我覺得挺蠢的。」它又說了一遍,語氣徹底平靜下來,「我那時就想——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我為什麼要這麼想,但我就是這麼想了。我想,如果我當反派,我一定快、狠、准,如果做不到,那至少要做到一點:絕不多說廢話。」

    「所以……」

    它哼笑一聲。這個笑又不像莊錦年了,只像後來陰狠的、裝模作樣的皇帝。

    「動手吧,大師姐。」

    「……好。」

    雲乘月舉起劍。她舉起的是眾生劍。莊錦年欠的是眾生,也該還於眾生。

    然後,一劍斬下。

    光芒如河川漫開,也如山嶽聳立;無數張面孔,齊刷刷爆發出歡喜的叫聲,還伴著喜極而泣的啜泣。

    這片光芒是那樣偉岸,那樣無可阻擋、無可避免。

    它忽然睜開眼,看著那片光芒,想到即將迎來的永恆的死亡,心中突然生出了莫大的恐怖。又要死了嗎?又要死了嗎?

    當年她被神鬼拖入河水中,受盡折磨,在恐懼中被神鬼吞噬。然而,她的魂魄卻與神鬼結合,最終占有了神鬼的軀體。

    可是她再也不能變回人類了。她已經死了,是個死靈。

    她內心充滿了怨恨,並且嫉恨所有同門,尤其是大師姐:她不是說了會保護自己嗎?為什麼沒有做到?她那麼相信她——那麼相信!她那麼喜歡她!可是大師姐辜負了她!

    她找到了莊夢柳,向他哭訴自己的悲哀的下場。她沒有說自己死了,只說自己被神鬼纏上,現在想要變回人類。

    莊夢柳……她的阿兄,其實是個心軟之人。她哄他說,「如果大師姐知道我變成這樣,一定非常傷心」,又哄他說,「太清劍可以讓我復活」。於是,莊夢柳就那樣輕易地答應,去騙回大師姐的太清劍了。

    好奇怪啊……她那時想。阿兄好蠢啊,為什麼真的信了?他白白有那樣的出身,那樣的天賦,卻配了一顆不夠聰明的頭腦——憑什麼呢?

    她早就在想,如果是她擁有阿兄的出身,如果她是嫡長女……

    如果是她擁有阿兄的身體,如果她是修道天才……

    拿到太清劍後,她殺死了他。阿兄死前是多麼不可置信,又是多麼悔恨萬分啊,他甚至還哀求她,哀求她無論如何,千萬不要傷害大師姐。而她回答他:「我一定會這樣做。」

    她終於得到了他的身體,也得到了他的身份。

    可是,為什麼不能得到更多?比如,為什麼是小師弟成為皇帝……而不能是她?小師弟那人,是多麼可恨啊!一點都不懂得長幼有序的道理,一直想方設法霸占著大師姐。當她被神鬼啃噬的時候,大師姐就是和他在一起,如果不是這樣,大師姐一定來得及救她。

    為什麼?無論是莊夢柳還是薛燭,都只是占了出身的運氣罷了,為什麼她——就她,竟然連活下來的運氣都沒有?

    她從來沒有在考試上面贏過他們,可是她自忖,如果天賦足夠,她一定更強!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想要皇位,於是殺了小師弟。

    大師姐阻止她,於是殺了大師姐。可惜被她逃走了。

    然後的這一千年裡,這一千年裡……

    「……朕才是皇帝!」

    它喊出來。

    然後打了個冷戰。沒有人回答她。沒有臣子,沒有庶民,沒有敵人……什麼都沒有。

    好空曠,好冷,好……好寂寞啊。

    所有的回憶,瞬間都消失了。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瀕死的感受再次重現。她好像回到了太蒼山腳下,她的家人將她推進河裡,她嗆著水,頭顱炸裂般疼痛;好像又是在神鬼的掌中,四肢被撕裂,眼睜睜看著血盆大口咬下來。

    好可怕……

    好痛啊……

    為什麼……一定是她要死?她還有很多事沒做,她還能做成很多事,啊,當初文蘊不是講過這樣的故事嗎?卑微出身的主角,克服重重困難,一路青雲直上……她是不是,終究差了那一點運氣?

    她忽然好想哭。莊錦年忽然好想哭。

    「大師姐,大師姐……」

    她忘記了一切,哭著,伸出雙手:「好痛,我好痛啊……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大師姐,你抱抱我吧……我不想死,錦年不想死……」

    而雲乘月,她僅僅是一動不動。她垂眼看著她,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過。

    莊錦年沒有得到任何擁抱,甚至沒有得到一個溫暖的字詞。

    她死了。

    這一回,徹底死去了。煙消雲散,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我想要永遠和大師姐在一起……

    那孩子氣的聲音,也終於漸漸遠去了。

    雲乘月站在一旁。她沒有流淚;死靈沒有淚水。

    她僅僅看著莊錦年消失的方向。那裡留下了一點點細微的黑色塵埃,她下意識伸手去碰,但沒有來得及;連塵埃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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