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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2:17:04 作者: 南樓北望
薛無晦一動不動,只說:「兵起。」
他腰間,半邊虎符輕輕搖擺。
霎時,黑色的火焰暴漲,每一縷搖曳的火焰都化為一名披堅執銳的士兵,乃至戰馬和戰車。戰車先行,步兵緊隨其後,毫無畏懼地迎向天空。
這時候,莊夢柳陡然發出大笑。是那種快喘不過氣的笑聲,好似看見了什麼等待已久、大快人心的場面,胸中那累積的快意終於爆發出來。
「虎符——朕也有!」
他手一抬,拋擲出一樣事物,赫然便是半邊虎符,正與薛無晦腰間那枚一模一樣!
黑色的士兵——僵在原地。它們停在半空,身軀微微震動,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看看地,似乎陷入了莫大的困惑。
兩軍交戰之際,豈容一方動搖?
誰動搖,誰就輸!
剎那間,冤魂匯聚出的灰黑河流,衝破了陰兵的防禦,剎那也淹沒了薛無晦,包括佇立不動的歲星星祠。
「至陰之門,是屬於朕的!」
「這個世界的命運,也要由朕來主導!」
莊夢柳站了起來。
嘴上說著狂妄之言,實際他的動作卻非常小心。他絕不是那種自鳴得意、在關鍵時刻托大的人,相反,他若要置誰於死地,就一定會確保對方死得透透的——就像千年之前的那個雨夜。
所以,他沒有急著落下,反而非常仔細地觀察著地面戰場。薛燭在何處,狀況如何?
冤魂們已經融入了死氣,將之變得粘稠,好像一大鍋髒污的湯。死氣被「粘」住,難以流動。
對死靈而言,死氣就是它們的一部分。因此,如果死氣被絆住,也就相當於它們被固定住,難以行動。
問題是,薛燭的魂魄在哪裡?
忽然,莊夢柳目光定在某個點上。
「找到你了。」他陰森道,五指對準那一處,做了個狠狠抓取的手勢。
轟——
冤魂和死氣一道炸開!
天地震盪,空氣都好似扭曲。
莊夢柳這一擊,用的是全力,甚至不顧是否會毀壞歲星星祠。
抓住了——他還沒來得及露出喜色,眼神就一變。
隆隆——
下方的「湯」震動起來,像內里有什麼東西將要浮起、炸開。
莊夢柳神情一沉,正要收手,卻忽然感覺腳下「雲層」跟著震動,且不斷變得稀薄,竟是正在散開。
怎麼回事?
風聲,忽起。
一個巨大的旋渦,憑空出現在半空。從漩渦處,傳來源源不斷的巨大吸力。這吸力仿佛對死靈具有天然的誘惑力,霎時,竟連莊夢柳的冤魂,都控制不住地被引了過去。
莊夢柳想要收回力量,卻發現,剛才他令冤魂衝擊、絆住薛無晦的死氣,現在卻是反過來,那些冤魂被死氣纏著,飛快地往旋渦而去。
這些力量充入旋渦,飛快搖晃、流動,好似飽滿的上好墨汁,被人在半空揮毫,成就一枚篆體大字——
死!
死。憂懼之死,疾病之死,戰爭之死,含冤之死……
於是,冤魂沸騰,鬼哭不休。
卻也有慷慨就義之死,捨己為人之死,愛而忘憂之死……
於是,死氣如歌,猶唱不悔。
既是恐懼,也是期盼;
既是悲哀,也是喜悅;
既是抗拒,也是接受。
這一枚「死」字,竟是承載了人類七情六慾,涵蓋了古往今來種種情緒,因而——擋無可擋!
莊夢柳猝不及防,和這「死」字正面對上,剎那間竟然被勾起無數心虛。回憶之門轟然開啟,往事故人源源不斷湧來,直到回憶來到千年之前,書院明媚的春光向他敞開,四季戴雪的太蒼山被日光照亮,大師姐用書冊輕輕敲他的額頭,說「你這孩子,又犯這樣粗心大意的錯誤」……
恍惚中,他不覺閉上眼。
大師姐……
這真是,這真是……
猛然,他雙眼暴睜,目中眼瞳消失,只余血絲密布的青白色眼球。
……好恨啊!!!
砰——
「法天象地」四個大字升起,一個個狠狠砸向「死」字,將它直接砸進地面。
煙塵,緩緩升起。
「薛燭,薛燭——你不該讓我想起往事!我深恨你,深恨——你如何不能死得更悽慘,更徹底!」
煙塵四散,死氣蔓延。
薛無晦的身影緩緩出現其中。他試圖站起,試圖讓自己維持一個有尊嚴的戰立的姿態,卻終究不能。於是,他單膝跪地,用一柄寬闊的巨劍,支撐著身體。
這把劍已有些生鏽,鏽成了青色,是謂青銅。只剩餘些許部分,還看得出曾經流麗的金黃。
劍身上刻著四個大字:天子之劍。
這柄巨劍,便是當年伴隨他征戰四方、一統天下之劍,其後葬於帝陵。
「咳……莊夢柳,你嘴上說恨朕,拿的,卻是朕的兵符,用的,也是朕的書文,住的,更是朕興建的首陽宮。」
他抬頭,竟然露出一絲笑。
「你莫不是在心裡,一直崇拜、憧憬朕吧……?」
「……你現在也就只能嘴硬了。」
莊夢柳的暴怒藏在眼裡。他終於落在地面,一步步走過去。
噹啷——
一腳踢開那柄天子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