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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2:17:04 作者: 南樓北望
隨著她力量的浸潤,疼痛漸漸遠離,他的身體也漸漸放鬆下來。他睜著眼,看見半空懸浮著四個大字:斬死為生。
「這是你的書文?」他的思維重新清晰起來。
她沒說話,瞥來一眼,似笑非笑,仿佛在說:才不告訴你。
薛暗莫名有些臉熱。
「薛將軍,」她開口了,「你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他張口,又遲疑。他學過為尊者諱,那他應該說陛下的壞話嗎?
莊夜在旁邊著急:「將軍,都這個時候了,還猶豫什麼?我知道!肯定又是皇宮裡做了什麼!」
她眉頭微蹙:「又?」
莊夜看了他一眼,而他沒說話。於是,他像得到了什麼允許,狠聲道:「將軍進宮,十次有八次都沒好事!總是好好的人進去,一身傷出來!」
「將軍為陛下做事,從來恨不能赴湯蹈火,忠心可鑑日月!憑什麼總是因為一些小事,就被行私刑?」
這說得有點多了吧……薛暗輕咳一聲,試圖阻止莊夜。
可莊夜像是情緒上頭了,仍舊憤憤:「看看,朝廷上那些尸位素餐的狗東西,哪一個不是待得好好的?偏生我們將軍,比誰都累,得不到個好也就算了,還總是……將軍,屬下早就想問,憑什麼?憑什麼!」
薛暗啞聲道:「君要臣死……」
「屬下從來不信這些!」莊夜激動道,「而且,飛魚衛中也不是只有屬下一人,知道將軍受傷之事!」
薛暗一驚:「什麼?我明明……」
「將軍,您是我們的將軍,大家都關注著您,那些傷,那些血腥味,那些藥和繃帶……其他人怎麼可能半點不知道!」莊夜說著,眼圈都紅了,「只是看您瞞得辛苦,大家都不忍心拆穿而已。」
薛暗沉默了。
莊夜繼續道:「將軍可能不知道,以前阿劉還沒退下時,總會第一個注意到將軍受傷,然後就會去廚房做一碗豬肝面。」
「阿劉?」薛暗愣住了,「她,她也知道?」
「是啊。」莊夜帶了些鼻音,「後來阿劉退下了,還專門把我叫過去,教屬下怎麼做好豬肝面……她過世的前幾天,屬下去看她,她還念叨將軍,問屬下,最近將軍有沒有受傷呢。」
阿劉……
薛暗腦海中不期然浮現出那張臉,那張屬於女性的慈藹的臉,帶著一年深於一年的皺紋,總是憐愛地看著他。
——將軍這樣辛苦,要多吃一些,多吃一些,身體才扛得住。
他忽然很想再吃一碗豬肝面。他現在受了傷,失了血,確實很需要一碗熱騰騰的、鮮甜沙軟的豬肝面。
可是,阿劉已經死了。因為太清令,或者那隻護身蟬,又或者……因為他所效忠的陛下?
而他明明知道……甚至,他明明可以阻止!阿劉去世之前,他不是已經得到了警告嗎?如果當時他就去找了雲乘月,如果他沒有想著什麼「再等等」——什麼狗屁「再等等」!
薛暗張著口,好一會兒,才沙啞地「啊」了一聲。
「老羅頭。」他忽然含混地開口,舉起手裡那種護身蟬。這蟬一直被他緊緊捏著,卻沒有絲毫變形,依舊光潤微暖。他把蟬遞給莊夜,說:「拿去,給老羅頭戴著。」
老羅頭身體不好,比誰都更需要這枚蟬。
可是,莊夜望著他,卻露出遲疑之色。遲疑之外,還有些傷感。
薛暗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莊夜?」他提高了聲音,那分沙啞也變得更明顯。
莊夜這才小聲道:「將軍,昨夜,老羅頭也,也已經……」
薛暗呆呆地坐在原地,舉著護身蟬的手臂慢慢地、慢慢地放了下來,最後頹然地砸在地上。
「這可能是我的錯。」
雲乘月忽然開口,聲音平靜:「我重創了它,它急於吸收生命力恢復傷口,所以……大概製造了一批新的犧牲者。」
莊夜露出迷惑之色,薛暗卻倏然抬眼:「竟然是你?!」讓陛下「突發惡疾」的人,竟然是她?
她說:「抱歉,是我當時有些衝動,也是我沒能將它一擊必殺,才導致了無謂的傷亡。」
薛暗又是好一陣無言。
怪她嗎?不,他更責怪自己。有機會而沒有抓住,這是他的問題。
阿劉,老羅頭……或者,還有他自己,還有飛魚衛中的更多人?
他看向莊夜。這個屬下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對他忠心無二,如果他再坐視不理,是不是連莊夜也會成為犧牲者?
薛暗咬緊牙,口腔中的血腥味加重。
「雲乘月……」
她注視著他,那雙比任何人都清澈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惡意,更沒有嘲弄、冷漠……只有闊朗與平和。那種眼神,簡直像在寬慰他,在對他說: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能理解。
就像她手中這份溫暖堅韌的力量。
薛暗閉上眼。他抬起手,想要調整一下面具,卻發現臉上的面具早就在劇烈的掙扎中破碎。面具的碎片就在不遠處,像一個被擊潰的幽魂。
那是陛下賜他的面具。有記憶以來,他一刻不離身地戴著,而現在,這面具卻粉身碎骨,一如……
一如什麼?
他不願再想了。
他只知道,他已經明白自己要做什麼。
薛暗睜開眼,看向雲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