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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2:17:04 作者: 南樓北望
血流成河之後,倖存者都主張殺了她。是王夫子留住了她。他說,如果急急忙忙殺了傅眉,相當於對白玉京低頭,自認意趣之道存在重大缺陷。其實白玉京的法度之道何曾沒有出問題?只是他們做慣了表面太平,不讓人抓住把柄。
為了大局——向來是這個詞——大家都同意,把傅眉囚禁在後山。王夫子親自布下的陣法,絕不准她踏出後山一步,甚至禁錮了她絕大部分力量,來安定人心。
可只有傅眉知道,她和王夫子立下了約定。她會在後山修心,等待王夫子說的「時機到來」。她會沉默地磨劍,一年又一年,直到終於能將這一劍送進兇手的胸膛。
現在,她做到了。做得不夠完美,但她盡力了,無愧於心。
「我要去找女兒了。」
傅眉的聲音變得更輕、更輕,比羽毛更輕。她的眼神也變得恍惚,少了那些剛硬尖銳,多了些柔軟慈愛。她撫摸著雲乘月的臉頰,而後者才發現,原來那手指如此枯瘦,並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堅強有力。
「我要去找女兒了。」她又說了一遍,面上笑意盪開,「這麼多年過去……她會不會已經長大了?雖然王夫子說,人死後如果不成死靈,魂魄就會漸漸消散……但也許在天地間,她依然看著我。」
「而我終於……也能再抱抱她……我想告訴她,告訴她說,對不起,對不起,是娘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
她的手漸漸垂落。臨死之際,再強大的人也只顯得這樣平凡。
「雲乘月,你答應我,殺了那個人……也許在我魂魄消散之前,我也還能看見……」
「我答應你。」
雲乘月含著淚,用力抓住她的手。
傅眉定定看了她一眼,最後笑了笑,眼皮垂落下去。她的眼睛沒有完全閉上,笑容也還凝著;就這樣,她再也沒有了聲氣。
「……傅眉?」
雲乘月哽咽片刻,深吸一口氣:「我答應你,無論那個人是誰,無論其中有怎樣的隱情,我都會殺了他。無論如何,我都會殺了他。」
她仿佛在對傅眉說話,也仿佛在自言自語。其實她還留存了一線希望,也許傅眉會成為死靈?像薛無晦那樣,像樂陶和申屠侑那樣,總歸還是生前那個人。
但沒有。傅眉活著的時候乾脆利落,死了也不留遺憾。她做完了自己能做的,死得痛痛快快,沒有半分執念,成不了死靈。
而雲乘月能做的,也只有站起身來,抬頭去看。
傅眉一死,後山的大陣自然解除。那些龍蛇般的陣法鎖鏈斷了,好像被燒掉的紙錢;永夜的、千年前的天空漸漸褪去,讓位於真正的夜空。
她看見傅眉的靈魂升起來,一開始是光亮的、蓬勃的,而後漸漸散開,變得像星星,最後像螢火蟲。山里還有其他靈魂升起。每時每刻,生死枯榮都在發生;並不是只有人類有生死。
「……再見。」
她輕聲說,淚水在下巴匯聚又低落。她抹掉,但抹不完。最近好像有點愛哭。但這有什麼關係?她一直都是這樣,很害怕身邊人離去,每次遇見別離,都會哭很久。只有在淚水中,她才能把他們的願望刻進骨髓,然後繼續活下去,替他們完成未競的心愿。
過了很久,有人在她身後開口。
「師姐。」
她回過身。在草木的圍繞中,站著一名黑衣青年。他仍是散著長發,眉眼帶著天生的陰鬱,眼神里壓著深深的東西,卻只會抿著嘴唇做得面無表情。
薛無晦站在那裡,直直地看著她。
「師姐,不是我做的。」他喉頭滾動一下,「真的不是我做的。」
雲乘月如夢初醒。
「啊……我知道。我了解你,我從沒懷疑過你的品行。」她喃喃道,「我只是感覺……好像很久都沒見過你了。你怎麼才回來?」
她聲音還有點啞,鼻子裡也都是清水,只能趕緊吸溜幾下。
「不是才回來。我又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絕地天通』開了。王師兄叫我幫忙,把各地的陣法信息整理了給他,我忙著這件事。可……我不知道你在羅城。我不知道你也遇見了,我不知道當時你修為被封印。如果我知道……」
這個人究竟是誰呢?雲乘月想。這個急急忙忙解釋,卻又拼命想表現得很冷靜的人,跟帝陵中總是沉默的帝王不太像了,而更像當年的小師弟。但如果是記憶里的小師弟,那他應該意氣風發得多。
「……師姐?」他停了下來,僵硬地站在原地,「你不相信我?」
雲乘月搖搖頭。見他還站在原地,她就自己走過去。
「我當然相信你。而且沒關係,我並不怪你沒能趕來。我們都有各自的責任。」她又吸了吸鼻子,避免淚水流得太狼狽。
他盯著她走過來。
「師姐……」
他還想說什麼,沒能說出口。話語終結於一個擁抱,還是應該叫「靠著」?薛無晦有點茫然。他變得更僵硬,只有眼神能壓下一點點,去看那個依靠在他肩頭的人。
「讓我靠一下。」雲乘月疲憊地說,「我現在真的很難過。其他的事情,我們可以等等再說。」
他站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那就先不著急。」
他抬起手臂,輕輕地環住了她。她沒有反應。他的身體也就慢慢放鬆下去,手指也敢真的落在她手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