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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2:17:04 作者: 南樓北望
    雲乘月卻搖頭:「我曾經也以為意趣就是道。但實際上,道就是道。意趣只是『道』的一部分,法度也同樣如此。缺了誰都不行。」

    這下,莊夜更聽不明白了。他思考著,眉毛不知不覺越皺越緊。蒼天在上,他當飛魚衛預備役時上的課也沒這麼難懂。他有些想問,卻又覺得幾次三番發問有些掛不住臉,便又遲疑住了。

    看出了他的糾結,雲乘月「哈哈」笑了兩聲。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真心的、輕鬆的笑。

    她抬起頭,望向天空。今天是新月,諸天星斗光耀,宛如絲絲縷縷命運纏繞顯形,俯瞰著茫然的人世。

    「我想說的其實很簡單。世上有那麼多書法,也就衍生了那麼多道理。那麼多先賢,那麼多大能,他們各有各的道理。如果一一去學,一一去想,那一輩子也學不完、想不完。那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抓住真正的『道』?」

    宛如被她的動作蠱惑,莊夜也抬起頭。他看見她手指移動,恰好勾出了五曜所在。最後,她的食指停在了歲星的位置。

    五月夏季的夜空,歲星明亮異常。它如此耀眼、清晰,以至於那略帶金色的光芒都像在微微顫抖,從中又泛出一絲深沉的紅。時間越接近子夜,它就越走向穹頂,宛若君臨整個星海,或者君臨所有命運之上。

    莊夜喃喃道:「怎麼……抓住?」

    星空下,他看見她的微笑緩緩上揚。這神情應該是熟悉的,因為她一直都是這樣的人,溫和的、平靜的、優雅有禮的,大部分時候都帶著微微的笑意。可應該熟悉,偏又顯出陌生:好像一團縹緲疏離的霧氣,忽然在地上生了根。

    ——她的神情里,多出了某種凝實的、沉甸甸的東西。他絕不會看錯。

    她的聲音也變得更有分量。她說:「真正的道只屬於自己。必須用我們自己的經歷,用心中最真實的、最深刻的感情,用屬於我們自己的獨一無二的方式……寫出來!」

    莊夜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有些迷離的目光猛地縮緊,死死釘在了那女修的手上。他看見她的手指緩緩移動,恍惚就像看見一支古樸的毫筆運轉,將墨色四下鋪開。

    以手代筆、憑空而寫,並不少見。可為什麼……他會產生「古樸」這類念頭?緊接著,當莊夜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他更驚愕了:等等,難道說雲乘月在……她在觀想書文?

    荒謬!

    觀想書文,應該是從既有的字帖中去觀想,從未聽說有人能憑空臆造書文!

    只有神話傳說中,才會說到古時候有飛仙降臨,指月觀星,教人領悟大道奧妙……

    他正恍惚之間,她卻已經完成書寫。她翻掌如花,一把將什麼東西抓在了手中。

    莊夜脫口而出:「那是什麼?」

    書文?不,不可能。且不說他們兩人如今修為被封,連書寫能力都失卻大半,且不說此地沒有任何觀想的條件,就退一萬步,假設她真的在觀想書文,那麼觀想成功的剎那,四周必定靈氣波動、顯露異象。

    而現在,莊夜敢用飛魚衛的前途發誓,四周的黑夜依舊安恬悄然,沒有任何異樣。外頭打更的聲音還在悠悠迴響。

    可就在這一刻,女修側頭看他。她依舊含著微微的笑,只是現在,那點微笑更擴大了一些。她的眼神別有深意。

    她伸出手,掌心有一樣漆黑、略微反光的東西。那是一枚書文,全新的書文。

    ——怒。

    筆法並不成熟,結字也略顯彆扭。這樣的字如果寫在紙上,莊夜根本不會多看一眼。做靈文都嫌不夠格。

    可現在,它就是作為一枚書文,一枚安靜卻又靈動、毫無存在感卻過目難忘的書文。乍看只見稚拙的筆畫,定睛看去,卻能從那毛刺的筆畫邊緣里看見無邊無盡的、沉沉如海的怒意。

    他幾乎立刻就領路到了其中含義:真正深沉的憤怒,從來都沉默而沉重。

    他領悟得這麼快,幾乎要誤以為是自己突然極有天賦、看一眼就能抓住書文意趣了。然而他一瞬間就想明白,這完全是書寫者的功勞。返璞歸真,原來是這個意思。

    莊夜已經了悟,卻還是信得艱難。他愣愣半晌,方才澀聲問:「這是……這不能夠是,雲道友方才領悟出的書文吧?」

    可惜對方的回答異常清晰。

    「正是。」

    雲乘月雙手合攏了,將書文收進體內。她閉上眼,開始感覺到體內有某種溫暖的東西甦醒;眉心識海跳動著,隱約恢復了一些聯繫。

    她想,她開始有些明白,傅眉為什麼要將她送到這裡來了。

    她微微笑著,眼中卻沒有任何笑意。

    她回頭看一看屋子,再望一望遠方縣衙的方向,輕聲說:「我真的很生氣。」

    很輕的聲音,很認真的語氣。

    「我第一次這麼生氣。」

    第134章 人間(5)

    ◎機遇◎

    「我真的很生氣。」

    這個夜晚, 還有一個人撐著傘,用同樣認真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所不同的是,當他端正神色說出這句話時, 身邊隨侍的人便輕輕抖了抖。

    「熒惑大人……」

    虞寄風站在街上,望著面前漆黑的、門板被砸爛的屋子, 臉色沉沉。

    「我只是想來嘗嘗夜宵,為什麼這麼難?」他認真地問,「只是不小心晚了幾天,為什麼連店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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