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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2:17:04 作者: 南樓北望
真正的問題是,她突然發現自己寫不出字了。
那些過去觀想出的書文,努力臨摹過的字帖,形神意趣分明還歷歷在目。但怎麼寫的?字是什麼樣的?為什麼「天地玄黃」要這麼寫,為什麼「永」字要那麼寫,為什麼同一個字可以被不同的書寫者寫出不同的風格?差別到底是什麼?
她凝視著紙張,凝視著自己筆尖下那空無一字的紙張,突然感覺到了莫大的恐懼。
字……是怎麼寫的?為什麼人要這樣寫字?
她越想越呆,只能呆呆地站著。
一旁掌柜等了許久,失去了興趣。他暗笑自己迷了心,竟將離奇故事當了真,便拿回紙筆,不在意地重新潤了潤筆尖,說道:「既然寫不了,還是做些普通的活計吧。」
雲乘月凝目站著。
莊夜看出不對勁,問:「怎麼回事?」
她有些苦澀地開口:「我寫不出字了。」
莊夜一愕,霎時緊張起來。他閉上眼,手指憑空寫了幾個字,便鬆了口氣。看起來,他好像沒有遺忘書寫的技能,只是暫時修為被封,用不出來而已。
雲乘月不去管他。她有些心煩意亂,但還算鎮定。這些肯定都是傅眉做的。如果她要讓她連書寫技能都一併遺忘,那肯定有什麼深意。就算沒有……無論如何,她現在只能選擇面對現實。
「掌柜的,勞駕,還有什麼別的活計?」
掌柜笑笑:「我們羅城不比大城市,沒那麼多營生,只有東邊招工多些。那裡有些食宿幫工的雜活,還有些招去海邊碼頭做事,酬勞高些,但就不在城裡了。」
雲乘月茫然地點點頭:「噢……那好,我就去城東看看。」
莊夜坐旁邊,暗中笑了笑,有點幸災樂禍。下一刻,卻見雲乘月將目光對準了他。
「我去找工作,也帶不上你……嗯,我要拿你怎麼辦?」
邊上掌柜立即警惕,聲明道:「先說好,我們醫館不缺人,也不讓人待在這裡過夜……實在是沒有人手照顧的!」
「要是實在困難,就去『濟貧館』問一聲,說不定還能有一個空位。喏,往那頭走,也在東邊。快去吧快去吧!」
雲乘月道了謝,趕緊攙起莊夜往外走。她有些擔心,莊夜可是飛魚衛,萬一記恨上這掌柜的怎麼辦?
但多走幾步,她就發現自己多慮了。莊夜看起來很平靜,好像還在思索什麼。
「濟貧館……」他喃喃著。
雲乘月看他:「你知道?」
莊夜默然片刻,忽地冷笑一聲:「又不是只這偏遠小城才有濟貧館,大梁天下哪裡沒有,白玉京里便有好幾座,有什麼稀奇!」
……莫名其妙又生什麼氣。
算了,懶得搞懂他。大約飛魚衛都是這麼奇怪的人。
他們順利地找到了濟貧館。那是一座還算寬敞的小院,內里幾間平房。看門的人很和氣,問了他們情況,知道莊夜只需要住上十天半月,便點了頭,說可以在二十人的通鋪間裡加一張床給他。
二十人的通鋪,對飛魚衛這種有品級的官員來說,實在艱苦。很多官員大概還會覺得被羞辱了,說不定要懷恨在心。
可莊夜表現得異常平靜。那平靜里透出十分的熟悉,就好像他曾經在濟貧館生活過一樣。
看門的人讓他們去登記。大梁法制修明,對修士的身份、籍貫都嚴格管束,雲乘月就曾在初來乍到時被質疑過身份。不過後來她過得太順,險些忘了這一茬。
糟了,身份文書……
她下意識一摸懷裡,驚訝地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懷裡竟然多了一張薄薄的紙。拿出來一看,赫然便是一張蓋了官府紅印的身份文書。
上頭也赫然寫著她的大名:雲大貓。
……雲大貓???
旁邊莊夜也摸出了一張身份文書,上面寫著三個字:莊小狗。
飛魚衛的嘴角狠狠抽搐幾下。
兩人當場沉默。
「這……」
這名字究竟是哪個惡趣味的人起的……大約是傅眉吧。雲乘月嘆著氣,還算坦然地接受了「雲大貓」這個名字。有身份文書就值得慶幸,不然怕不是要當場被抓去見官。
「噢,我看看,雲大貓,莊小狗。嗯,寫好了。」
登記的人一點不覺得這兩個名字有什麼不對。他還誇讚:「你們的名字真不錯,讀起來順口。我在這兒做登記做了二十年,總是登記什麼甲乙丙丁、一二三四的名字,哪個能記得誰是誰!」
雲乘月扯扯嘴角,總算扯出來一個微笑:「您客氣了……那莊,莊小狗道友,就暫時托給您照顧。我白天去做工,晚上就回來住。」
「去吧去吧,誰沒個落難的時候。不過,哎,記得把錢攢夠,不然你們要在濟貧館做工還債呢!」
「曉得了。」
雲乘月客氣一禮,轉身離開。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登記者低頭看向莊夜,發出了一句感慨:「雲大貓容貌平平,舉止卻好看得很,連背影都出挑,莫不是哪個大家大戶流落出來的?」
莊夜坐在門檻上,皮笑肉不笑,扯起單邊嘴角。他惡狠狠道:「管什麼大家大戶,現在都是倒霉鬼……倒霉死她算了,省得連累別人!」
登記者聽出他語氣中的惡意,唬了一跳,下意識退後一步。他心道,人家還出去做工養你,你怎麼背地這麼說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