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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2:17:04 作者: 南樓北望
她停了下來,低下頭。
——什麼都沒有。
剛才腳踝處的輕癢,仿佛只是一個錯覺。
這時,雲乘月忽覺耳畔也有一點癢意,輕而軟,像是春日裡的杏花花瓣被風吹落,柔柔往人的耳邊一吹。
她猛地抬起了頭。
沒有花瓣,只有孫峰注視著她。
國字臉的青年疑惑地望著她。疑惑、拘謹,善意的關心……以及平靜。
「雲道友,」他語氣柔和友好,「你怎麼了,是發現什麼線索了?」
雲乘月張了張口,又閉上。
她移開目光,掃視四周。天空極藍,有些高又不算太高,到處都是柔嫩的翠意;這是獨屬於春日新鮮的生機,不同於夏日的濃郁、秋日的曠達。
但這又不是春日。古往今來,再沒有哪個字帖,能比《雲舟帖》更好地描摹出春日生機。她在今世觀摩過的第一幅字帖就是《雲舟帖》,也因此站在了生機大道的起點。
哪怕《雲舟帖》她還不能看得很全,她也能夠分辨出,四周看上去是春日翠野的景色……絕非是春意、生機之類的書文。
但云乘月沒有細講。
她只是思緒一掠,便也微微一笑,平靜地起了另一個話題。
「孫道友,我有個問題想同你請教。」她的聲音同樣柔和,且更溫柔明快。
孫峰跟在她身邊,保持一步遠的距離。現在,他開始敢於正眼看雲乘月了,而且眼神專注,還漸漸放射出喜愛、欣賞的光芒;那是不帶任何私人慾念的喜愛,而只是任何人望見美好事物時都會有的喜悅。
他溫柔地說:「雲道友請問,我無敢不言。」
雲乘月點了點頭。
「孫道友怎麼會記得我,又怎麼知道我持生機大道?」
孫峰一怔,笑起來。
他笑著說:「因為雲道友的書文非常、非常有名,而且本人又是個如此罕見的美人啊。在我家鄉的小城裡,從來沒有這樣天仙般的美人……我有些失態了罷?真是對不住。」
他拍拍額頭,像是在責備自己。
只說外貌,孫峰絕不是一個好看的人,甚至連清秀都說著勉強,只堪堪能稱一句端正。但他現在這麼眼神柔和、笑意也柔和,卻無端端生出一股子溫雅多情的模樣,仿佛多少年前徜徉山水、處處尋香的風雅公子。
——看得人的雞皮疙瘩,都一點點起來了。
雲乘月的目光卻瞬也不瞬。甚至,她也在微笑。
「原來如此。那我真是有一些意外……好像,是有些日子沒人關注我的容貌,我還有些不習慣了呢。」
孫峰意外地眨了眨眼,還歪了歪頭。像個疑惑的孩子。
「為什麼?」他訝異道,「人們為什麼要忽略世間罕見的美好?」
「以前還是挺多的。」雲乘月閒聊似地回答,「但後來,我遇到的人大多都是一心求道、渴望書文進步的修士。人一旦十分專注於尋找自己的道路,也就不會太被外物影響……比如別人的美貌。」
孫峰卻不贊同。他皺著眉毛,大大搖頭嘆氣。
「有眼無珠。」他恨鐵不成鋼,「世事多擾、芳華難尋,既然有這運氣碰到,怎麼能平平視之?」
「平平視之?」雲乘月有些好奇,「那什麼才叫不平?」
孫峰失笑,斷然道:「當然要加倍珍惜,盡力留住相處的每一刻時光。」
「留住……要心甘情願地留下麼?啊,是這樣。」
雲乘月喃喃一句,緩緩點頭。
「孫道友來自哪裡?」她突然問,並停下了腳步。
「……我?」
孫峰也停了下來,雙手交握在身前,思索片刻,才很是溫順地說:「燕州建山,是一座很小的城市,雲道友大約都沒聽過。」
「建山……不,我好似聽說過。」
雲乘月仔細回憶了片刻,做恍然狀:「我曾在書中見過。有某年某月發生的一段奇遇故事,背景就是建山。我記得,故事裡說那裡天很高、風很冷,冬天最冷的時候,從北方極寒之海吹來的風,能夠一瞬間凍住人輕輕呼出的氣息。」
「那裡的景色,一定和這裡十分不同罷?」
孫峰聽著聽著,神情恍惚了一瞬。他嘴唇翕動,吐出一句:「啊,是很不同……」
他環顧四周,目光一寸一寸地流連過翠色山野。漸漸地,他的神情又溫柔起來,嘆息般地說:「北地嚴酷的冬天,怎能與南方春色相比?雲道友,你持生機書文,難道不喜歡這樣的景色麼?」
雲乘月雙手交握、十指相觸;在她朝下的掌心裡,一抹靈光悄然流動,橫平豎直地施展,化為一枚隱約的文字。
「我喜歡春天,卻也並不討厭冬天。」她說。
孫峰微微皺起眉,又笑,反問:「哪怕是極北之地最嚴寒的冬天?」
雲乘月點頭,語氣輕鬆:「哪怕是極北之地最嚴寒的冬天。」
孫峰搖頭:「那是因為雲道友從未親自見過。荒蕪與寒冷,會摧毀一切美好。」
他彎下腰,輕輕托起路邊一枝低垂的野花,動作極是憐惜。他也輕輕地問:「誰不想留住這樣的美好?雲道友,你應該懂這一份憐惜之意。」
雲乘月也彎下腰。
她站在孫峰面前,略垂著眼。她看見那一枝花,被孫峰托著,本來有些枯萎的枝葉竟漸漸恢復了生氣,重新昂起了頭,在風中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