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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2:17:04 作者: 南樓北望
面具人卻倏然平靜下來。他哼了一聲,重重一拂袖。
「這個庶民的天下,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他留下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身形已然消失在雨里。
虞寄風獨自站在雨中,深深皺眉。他吐出一口白霧,發現這場秋雨下得更透徹,也更寒冷起來。過了這場雨,也許冬天就來了。
歲星之眼,封氏……他活在這個世上越久,反而越看不明白一些事情。
虞寄風望著天地間陰鬱的水汽,無聲嘆了口氣。無論如何,面具人有一點是對的,他們封氏在宸州仍然享有特權豁免,即便作惡的「祀」字真和他們有關,他也不能隨意動手。
而他位屬熒惑,善迷障、善攻伐,卻並不擅長驅散邪惡。
真是為難。乾脆靜觀事變。
熒惑星官撐開傘,重新毫無意義地舉在頭頂。他又開始感覺無聊了。這個國家有清晰嚴密的律法,但正是因為清晰嚴密,他總能看見一些人是如何名正言順地踩在別人頭上。
這律法是王朝的律法,卻不是每個人的律法。無聊。
虞寄風悠悠地嘆了口氣。其實他給出那塊雪脂玉簡,不全是為了試探。他喜歡做一些「打破規矩」的事,尤其是在這個法網嚴密的國朝;當旁人因為認知被顛覆而驚慌失措時,他就會開心和發笑。
「好無聊啊……」
他的目光又落在前方。他能看見那個走廊下的身影,那個少女在和手裡的兔子說話,又把兔子舉到頭頂。兔子是據說不吉利的純黑長耳兔,兩隻耳朵耷拉下來,好像是她自己長了長耳朵。
虞寄風被這個聯想逗笑了。他靜靜地看著那姑娘走進雨里,和兔子一起被淋濕。她沒帶傘?
他轉動手裡的傘,腳跟提了提,還是又落下。
「……我都一百多歲了,活得也不短。人家比我年輕多了。」他嘟噥著,踢了踢腳邊的瓦片,「怎麼會有人一直跟兔子說話?」
星官抬頭看自己的傘面,又若有所思起來。
「撐起不必要的傘,和說出沒人聽的話。」他沒頭沒腦地自言自語,「聽上去,這兩件事都挺孤單的。」
青年墨藍色的身影也消失在雨水裡。
而在更隱蔽的地方……
剛才的面具人身影閃現。
他或她凝視著這座城市,半晌,擔憂地吐出一口氣。
「少主究竟怎麼了……『祀』字變得越來越強,也越來越急。竭澤而漁,不是長久之計啊。」
在他特殊的視野里,城市裡密密麻麻分布著黑影。有的濃,有的淡;有的清晰可見,有的尚未成形。仿佛巨大游魚產下無數顆等待孵化的卵,每一顆卵又若有若無地相互連接。
它們不斷從人們身上吮吸力量,也不斷傳送到城外的通天觀去。
通天觀所在之處,淡淡黑霧瀰漫,遮蔽了觀內情形。
……
雲乘月舉著兔子小薛,衝出秋雨,頂著阿杏姑娘的驚叫,成功坐上了馬車。
阿杏姑娘看她淋雨,十分懊惱,好像這是她的錯似的,非要帶她去買薑湯,又打開馬車上暗刻的書文之影,讓車廂里充滿暖風,很快將她和兔子都烘得乾乾爽爽。
溫暖的空氣團團瀰漫。
散發黑衣的青年坐在她對面,身姿端正優雅,吐出一句:「自作自受。」
雲乘月喝下最後一口薑湯,看他一眼,對他伸出右手:「看,這是什麼?」
她手掌攤平,又捏成拳,對他晃了晃。
「拳頭。」薛無晦瞄了一眼,嗤笑道,「哦,你還能教訓我不成?」
雲乘月抱起旁邊乖巧的小薛,在它頭頂輕輕揍了一拳,很有優越感地說:「我可以打兔子。」
薛無晦:……
「……幼稚。」
「你又用我的詞。」
雲乘月又揉了揉無辜的兔子腦袋。她身上暖和了,鼻尖涌動的香氣就變得明顯。她深深吸了一口,猶不滿足,渴望地看著薛無晦。
他不動。雲乘月保持端莊的微笑,開始一點點往旁邊挪。不一會兒,她就挪到了薛無晦身邊。
亡靈的帝王也不動,乜斜著眼看她。等她真的挪了過來,斜靠過來想吸一大口時,他冷笑一聲,頓時散為輕煙黑霧。
雲乘月撲了個空,只能惆悵嘆氣:「小氣。」
黑霧重新聚在她對面,化出青年的身影。他仍然坐得端正,唇邊的笑意卻清晰了一些。
雲乘月正要再努力嘗試一次,視線里卻飄過一縷黑影。她定睛看去,發現那影子細長,漆黑里纏著暗紅,飄搖著沒入薛無晦的身體裡,消失不見。
她再一眨眼,又看不見了。忽然,她腦海中浮現出曾經見過的一幕:「祀」字的黑影浮現在徐小姐的肌膚上,盤踞、遊動如黑蛇。盧大人說,這是死靈的手段。
死靈……
雲乘月遲疑著。
她抬起眼,卻發現薛無晦也正凝視著她。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眼神變了:笑意消失,變成一層層看不透的迷霧。他冷冷地看著她,又成了那個多疑的、冷漠遙遠的亡靈。
他輕柔地開口:「你在看什麼?」
直接問吧?這樣簡單。猜來猜去很煩的。
雲乘月坐直身體:「『祀』字書文為禍一方,這件事是不是你造成的?」
青年的神情本來就冷,現在變得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