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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2:17:04 作者: 南樓北望
    他落腳之處,正好是雲府的正門頂上。

    有意無意,他還踩在了雲府牌匾的頂端,正將「雲府」二字踏在腳下。

    雲家人本來已經大氣不出、縮頭縮腦,此時見了這一幕,立即渾身一激靈。

    雲大夫人張口想制止,卻又立即表情一滯,最後只能無聲苦笑,露出啞巴吃黃連的苦澀神情。

    虞寄風踩在雲府上頭,笑容紋絲不動。

    他天生有副快快活活的神氣,而且是一種徹底視旁人於無物、只顧按自己心意大笑的冷酷的快活。

    「公事已了,接下來的是私事。」

    他優哉游哉說一句,目光下落,一直到對準聶七爺為止。

    忽然地,這位星官的笑容更加燦爛,隱隱有種幸災樂禍的味道。

    「哎,你,就你。」

    他抬手指著聶七爺:「我找你有點事兒。」

    聶七爺看過來。熒惑星官找他……?

    他仍然面無表情,也不說話,唯有下頷線悄然繃緊。

    只見熒惑星官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狹長的玉匣,在手上來回一拋一拋。

    聶七爺認出了那個匣子,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難道說……他送給盧大人的黃玉山參王?!那,聶家的明光書院推薦額……!

    接下來的發展正如聶七爺所想。

    熒惑星官輕輕鬆鬆一抬手,就將那裝著珍貴靈物的匣子扔到了聶七爺面前。後者一動沒動,也不接,就鐵青著臉,看匣子落地。

    噹啷一聲。

    玉匣重重摔在地上。

    聶七爺注視著那匣子,咬緊了牙,從牙縫裡吐出幾個字:「不知……熒惑星官,這是何意?」

    星官笑眯眯,輕輕鬆鬆道:「便是你想的那意思了。那老頭兒說看你討厭得很,不想給你們推薦了,東西還你們,收好咯。」

    不待面色難看的聶七爺有所回應,虞寄風已經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隔了一整條井水街,隔著滿街黑壓壓的人,他清了清嗓子。

    「監察事務已必,後續結果如何,不日由司天監張榜告知天下。」

    「除了我欽點的小預備役以外,諸位——後會無期。」

    話音未落,星官的身影已經消失。

    唯有星星點點的淡紅光霧瀰漫,好似一個懶洋洋的揮手。

    人呢……?真走了?

    許多人都回不過神,所以空氣還靜著。

    圓月升得更高。月光灑落,帶來又一重的冷清寂寞。

    在月光里,聶七爺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一次。

    他直直站著,目光僵硬地落在地上。那隻好不容易送出去的玉匣就躺在那裡,帶著幾道裂紋,像一個無聲無息的嘲笑。

    他沒有撿,也不許旁人去撿。

    他將自己釘在了滿街的注視里,而且釘得殺氣騰騰。

    可再殺氣騰騰……

    也掩蓋不了他今夜已經成了個笑話的事實。

    和他一起成為笑話的,還有整個聶家、整個雲家。

    聶七爺閉了閉眼,最後再看了一眼雲乘月,忽然扭頭,抬腿猛地朝前一跺!

    咔嚓!!

    那裝有靈物的玉匣竟生生被他踏碎。

    他翻身上馬,雙手狠狠一策,再也不看旁人,只往人群外馳騁而去!

    聶家的騎士即刻跟上。

    塵埃飛揚,送走玄甲騎士。和來時的篤定威武不同,他們的背影怎麼看,怎麼有頹然失落之意。

    聶家這是退縮了麼……

    人們眼神複雜地看過了聶家的背影,又抬頭去看二樓的姑娘。

    雲乘月也正單手抓著欄杆,望著眾人。

    這天然是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居高而平靜,換言之就是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

    忽然之間,她變得有些讓人畏懼。

    許多人後知後覺,才恍然發現,其實她今夜一直都是這樣居高臨下。但此前,他們只覺得這酒樓是一隻高高的花瓶、一座聚光的舞台,而她是那朵瑰麗奇艷的鮮花,正是要擺在高處才方便給所有人觀賞,因而能夠肆無忌憚地打量。

    可現在……

    他們終於明白,原來她是真的居高臨下。

    這座城市的許多人,終於在這一刻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那嬌艷清新如露珠薔薇的少女,根本是高不可攀。

    她根本不是一朵可以任人輕慢觀賞的美人花,而是雲端另一邊的存在。她將遙遠、不可觸及;她的腳邊已經鋪開一條金光大道通天路,而她甚至尚未啟程。

    現在這區區兩層樓的高度,恐怕已經是她人生中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次。

    從此之後,她將越走越高,今日的一切,都不過是她身後塵埃,是未來不值一提的過往。

    這一刻,很多人都產生了類似的迷茫和感慨,如人群中的甲乙丙丁,如一旁沉默不言的聶二公子,也如雲府前神色複雜、似哭似悔的雲家人。

    不過,雲乘月自己卻沒想這麼多。

    從始至終,她都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曾覺得自己卑微低賤,也不覺得自己現在高貴遙遠。

    抓著欄杆……只是因為這樣比較省力。她真的站了很久好不好。

    她目睹熒惑星官離開,又目睹聶家離去,再摸摸身上的司天監身份牌,總算吐出口氣。

    呼……終於算是完了。

    「哎。」她悄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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