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替哪家報社工作？」賈斯傑想問個清楚。

  「我說了，我是這家電視台的執行製作，不信你看……」尹雪琳脖子上掛著工作證的吊牌，工作證就塞在上衣口袋裡，她立刻就掏出口袋裡的工作證給他看，以示清白。

  賈斯傑伸手拉來她掛在脖子上的帶子，一併也把她拉近了，低頭看著她的工作識別證，果然如同她說的。

  「唉唉……」尹雪琳險些站不穩地往他身上栽，幸好她極力保持距離，否則後果難以想像，他靠得那麼近，動作大剌剌的，真教人無措，她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了。

  終於他鬆開手，她臉色火紅，快快退開身，把工作證塞回口袋，忍不住低啐道：「沒禮貌。」

  「難道你躲在裡面就有禮貌？你還沒回答我幹麼躲？是……想偷看我？」賈斯傑瞥著她嫣紅的小臉，揶揄她。

  「誰……想偷看你，我自己是……情非得已的。」尹雪琳替辯解。

  「有什麼情非得已？」

  「我才剛買礦泉水回來，來不及出去，你就進來了。」

  「那也用不著躲。」他懶懶地笑。

  她說不出話來了，他說得沒錯，是她太緊張了，一時失策。

  「沒話好說了吧！」他雙手揷在褲子後面，傾身瞧她。

  她閃爍的眼和他四目交接，禁不住心慌慌。

  「躲著是不想見到我嗎？」賈斯傑低聲問她。

  「嗯……」她支吾著，當著他的面說不出太殘忍的話，她起先是不想見到他沒錯啊！「不……不是啦，是……你要求淨空，我就只好躲起來。」

  「原來不是不想跟我相認，那就好。」

  相認？她心虛著，她的確是不太想跟他相認啊！

  他瞥著她的表情，她雖沒說，他卻也能猜出幾分，她認得他，但她並不想認他。

  他心底有點小小的失落感，不過沒關係，畢竟他已經遇到她了，一切可以從頭開始，他不想錯失良機，她得給他機會，試試他們是否適合在一起。

  「我想問你……你怎麼還記得我？」她都長大了，怎麼他還認得出她來？

  「你這張臉沒什麼變啊！」他突然站直了，兩手掐掐她的臉。

  「呃！都幾歲了，還那麼幼稚，我得慎重處理你躲在更衣室的事。」他收回手，手指敲著下巴，不懷好意地說：「我得去找你的上司說一說才行。」

  「不會吧！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你要去跟她說什麼？」她看他揚著濃眉，笑得很壞的樣子，一時也分不清他到底是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就說你躲在這裡。」他笑得更壞了，極具個性的雙眼深不可測。

  「不要啦，你會害我被革職耶！你是天王，我只是小小的執行。」她怎敵得過他一句話？老總是出了名的勢利鬼。

  「你要是怕丟了飯碗……不如你趁早轉行，我聘你當我的宣傳。」賈斯傑打鐵趁熱，決定要把她拴在身邊，把握這難得的機會。

  「什麼？」尹雪琳驚訝得要命，她根本沒有轉行的打算。

  「快答應，不然我把你躲在這裡的事說了，你的老闆恐怕也不會留你。」他催促。

  「你……」她腦子一片空白，來不及接招，無法深入思考他的提議。

  「我很壞。」他替她說了。

  「沒錯。」她鼓起腮幫子，氣他志得意滿、勢在必得的迫害她。

  「反正你在電視台工作，對藝能界並不陌生，當我的宣傳一定能很快進入狀況。」他口吻淡淡的，心底卻很堅持。

  「你難道真的有缺人手？」若只是想開她玩笑，那就真的太過分了。

  「對。」

  「給我時間考慮。」她先溜走再說，至少別讓老總知道她躲在這裡的事。

  「沒時間了，你得現在給我答覆。」他可不讓她溜了。

  「我……不想替你工作。」

  「說個理由。」

  「我……」要說什麼好？她還在想。

  「你討厭我？」他又替她回答了。

  「對對對……你說對了。」她用力點頭，贊同他說的，也以為這個理由可以幫助她逃生。

  賈斯傑眯起眼，瞧她猛點頭的樣子，他的失落感更嚴重了。

  可想而知，當年他給她留下了最壞的印象，他要她記得他，卻沒想過她會因此而討厭他。

  ..

  這怎麼可以？他得快點扳回一城，讓她知道他的心意里沒有「壞」這個字。

  「好吧，就這麼說定了。」他逕自決定了。

  她一愣。「說定了什麼？」

  「你明天來上班。」

  「我沒有說要去。」她又沒答應。

  就在這時候更衣室門外傳來敲門聲——

  「天王，請問你更衣好了嗎？攝影棚已經都在待命了。」

  尹雪琳聽出外頭是總經理的聲音。

  「你……快換了衣服出去。」她低聲求他快一點，別虛耗時間讓整個攝影棚的人等他。

  「你不答應，我就不換。」賈斯傑瀟灑地倚在椅背，雙手環在胸前等她。

  叩叩叩——

  門外女總經理好像聽到更衣室里有交談聲，懷疑地問：「天王，是有誰在裡面跟你說話嗎？」

  尹雪琳好想哭，雙手合十的乞求他，要他千萬別說她在這裡頭。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再給我五分鐘。」賈斯傑忍住笑，揚聲對門外的女總經理說。

  尹雪琳拍拍胸口，他總算還有點人性，沒爆出她在裡面。

  「喂！寶貝，你快點回答我，或者你現在衝出去？那可是死路一條，你老總就在門外，遇到記者更慘，白的也會被渲染成黑的，他們會說你和我單獨在更衣室里，之間必定有曖昧，那你是怎麼洗也洗不清了。」賈斯傑語氣輕鬆地威脅她。

  尹雪琳惶恐地瞪大雙眼，難以接受他叫她「寶貝」，然後對她說出殘酷的現實。

  可他並沒說錯啊！她現在殺出去確實是死路一條，她實在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這人真的很壞，好歹你也該念在我們是舊識，放我一馬。」她微顫著用最小的音量說，希望還有轉圜的空間。

  「就是念關我們是舊識，我才救你一命，轉告來當我的宣傳，我會保你全身而退。」他勾住她小巧的下巴，輕輕地說，堅持而不退讓。

  她全身通電似的一凜，他的話聽來無情，雙眼卻又看似有情，她瞬間有些迷惑，一顆心不由自主地陷落在他的眼神中。

  「如何？」他問。

  「好……吧！」

  「甘願一點。」

  「好，我轉行當你的宣傳。」她移開他的手，咬牙切齒地說。

  「這才乖。」賈斯傑喉頭怞搐，發出勝利的低笑聲，抬手輕撫她不甘心的小臉說：「乖乖等我。」

  她怒瞪他。

  他仍笑著，拿了衣服進更衣室里。

  她心亂紛紛的踱步等待，無法想像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所發生的事，她答應當亞洲天王的宣傳，而他此刻就在更衣室里換衣服。

  他們之間只相隔一道門板，他穿脫衣褲時的窸窣聲隱約可聞，拉扯著她的每根神經，她竟跟他如此接近……若她也是他的歌迷，肯定會瘋狂尖叫吧！

  噢！但她不是，她既不是他的歌迷，也不是影友會的追星族，可是她為什麼也有想尖叫的衝動？

  她也崇拜他或者她也愛慕他？

  不不，他壞得要命，她下次有機會，一定要在他的礦泉水裡加只青蛙。

  她冷不防地看到化妝檯上自己映在鏡子裡的臉，她居然笑得比他更壞。

  真要不得啊！但她已答應要替壞人工作，往後怎麼得了

  「想什麼？」賈斯傑換好衣服走出更衣室，看見尹雪琳呆呆的站在鏡子前，故意拍了她的肩頭一記。

  「嚇……嚇我一跳。」她心虛地轉身面對他。

  他把脫下的衣服塞給她，還交線一把閃亮的汽車鑰匙。

  她木訥不解地接在手上。

  「去把衣服放到手提袋，我車子的鑰匙你得拿好，等一會兒我先出去，我會叫外面的人全走開，沒人之後你再出去。」他說。

  她還不適應他交來的差事，把衣服放到手提袋她懂，但——

  「這車鑰匙……要做什麼？」

  「信物。」

  「什麼？」

  「約定不都要有信物？你現在拿著我的信物了，就是答應跟我走了。」他走向門口。

  她追上他，揪住他的手臂，苦著臉說：「可是……我待會兒還有工作。」

  「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著，總之我接受訪問完，你就到停車場等我，我們就一起走。」他回眸對她笑。

  她鬆開手，看著他走出去，聽到他在對門外的人說：「在我回來之前，

  不要有任何人接近我用的更衣室。」

  「是是，沒問題。」總經理在回答他。

  她聽見許多腳步聲都走遠了，看著他交給她的車鑰匙，她已是六神無主。

  三個月之後——

  「斯傑，起床了，午餐買來了，待會兒經紀人要過來開會。」

  尹雪琳拎著賈斯傑指定要吃的餐點，逕自開門進了他的私人寓所，這是幢位在台北精美地段的豪宅二十樓，裝潢富有活力和現代感。

  上百坪的空間區分為二，一邊是天王私人的起居專用區；另一邊是創作室、錄音室、還有會議室，可說是天王的創作寶地，一年吸金上億的所有作品都在這裡孕育而生。

  尹雪琳一進起居室的客廳，古代牡羊犬哈利就搖著全身的毛向她衝過來，興奮地嗅著她手上的美食。

  「早安哈利，這不是給你的，你的在廚房。」她摸摸哈利，關上門，走進廚房，拿狗食倒滿哈利的碗，哈利立刻就吃了它的早餐。

  尹雪琳腳步沒有停下，她拿了托盤，把賈斯傑的午餐擺好，端著托盤往他房裡走。

  他一向都在夜裡創作，所以很晚起床，通常是早餐和午餐一起吃。

  她被「挾持」當他的宣傳三個月以來，已經把他的生活習性都摸透了。

  起先剛開始的時候，她是不太情願，可是當她告訴老媽和兩個妹妹她轉行替賈斯傑工作，她們竟全都投了造成票。

  「姐，這是我的T恤，你幫我拿給賈斯傑簽名，要記得喔！」大妹拿出賈斯傑的活動衫要她幫忙。

  「姐，你幫我把我折的紙鶴送給賈斯傑，然後請他幫我簽名在這本簿子上。」二妹也拿了禮物要她轉交偶像，並且還要簽名。

  老媽也揷一腳。「雪琳啊！當年賈斯傑的媽媽韓音幫我簽的大名，我還留在這小本子上，你請斯傑再幫我簽一個在旁邊，那就粉完美了。」

  「媽，你都幾歲了，還跟人家玩收集明星的簽名喔！」尹雪琳禁不住地叨念。

  「啊呀，欣賞一個人的才華哪有分年紀的，你們說是不是啊？」趕流行的老媽問著兩個妹子。

  「對嘛！老姐，你就別那麼機車了，沒有人比你更能接近賈斯傑了，幫我們一點小忙你又不會少塊肉。」大妹反嗆一句。

  她小小的力量敵不過老媽和妹妹們，只好收下她們的簽名本，沒想到賈斯傑還挺樂意替她們簽名，還說：「難得尹媽媽還記得我，改天有空請她吃飯。」

  「不不，不用啦！」尹雪琳難為情地拒絕了。

  「誰說不用？我說的話你幫我帶到就是了。」賈斯傑堅持要她傳話。

  只不過她假裝忘了，回家也沒告訴老媽。

  緊接著她展開了新工作，一忙碌後她就真的忘了這事。

  而以她隨遇而安的個性，其實也沒有適應不良的問題，雖然她的「業務」範圍很廣，小到賈斯傑的個人生活起居，吃喝拉撒睡，外加哈利狗狗的吃喝拉撒，大到賈斯傑所有的演唱會打點、上電視宣傳……她一個人包辦所有的前置作業。

  以她之前的工作經驗，這些全都難不倒她，她反倒因此認識了更多人。

  也因為她的老闆是天王，她連帶受到幾分禮遇，大家都稱她一聲「琳姐」，叫得人不自主地飄飄然了。

  而且賈斯傑是個大方的老闆，給的薪水也挺可觀的，三不五時還有些額外的福利，例如……像此刻這樣，她端來他的午餐，打開他的房門，見他還睡著，半躶的美男子畫面可以「補」眼睛。

  目睹偶像的睡姿是多少暗戀他的少女、師奶們都看不到的獨家鏡頭，她全看光光了。

  還有她知道他的習慣、喜好，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他做什麼她都能參與，那是別人辦不到的，對她來說，是很特別的優惠吧！

  說穿了，她也許還念著「舊情」，心底還是呷意著他，他鋼琴底子深厚，音樂上的才華展現全亞洲無人能敵，她早就知道他有朝一日一定會成為超級巨星。

  除了這些，還有個不錯的福利……就是賈斯傑的合約有載明，他不能談戀愛。

  那是她前些日子從經紀人那裡得到的消息。

  她感到莫大的安全感，畢竟那就表示他暫時不會有某個戀愛的對象，也

  表示他不能跟她談戀愛，因此她感到自己是安全的。

  她樂於跟他保持距離，那她才能安心地再拿出以前他留在紀念冊上的文字來回味，安心地留在他身邊幫忙。

  設定界線對彼此都是好的，她不會昏頭去愛上他，他也不會隨意逾越她的疆界。

  「斯傑，還有一小時就要開會了，起床了。」她打開窗簾讓陽光把他曬醒。

  「呃……」賈斯傑低吼，翻身抱著大枕頭繼續睡，三個月來這女人都用這不人道的方法叫醒他，他痛恨白天的太陽。

  她怎不對他溫柔一點？他多盼著醒來能看到的是她甜甜的笑臉，她和別人一樣用天真又崇拜的眼神看著他……可惜，他從來沒在她臉上發現那些痕跡。

  她像個修女，矜持地站得老遠，冷冰冰地看著他，等他醒過來，她會像機器人一樣走過來，折被子、鋪床單、報告今天的行程，動作千篇一律，而且從不出差錯。

  這並不是他原本想像中的她。

  「倒數計時，十、九、八……」尹雪琳看表讀秒。

  賈斯傑不耐煩地從床上坐起，咬咬牙，心想事情必須有點轉變，她太無趣，要怎麼讓她轉變？

  瞪一眼她無情的小臉，他感到一陣惱意，進浴室去梳洗、更衣……想對策。

  尹雪琳看著他進浴室，心想他怎麼不再跟她道早安？無論他睡得多晚，她叫他起床，他都會說「早安」的。

  她有點不習慣，把午餐擺在小圓桌上，她退了出去，古代牧羊犬哈利已經吃光了它的食物，她拿了它的梳子，坐到客廳幫它重新把長毛梳理好，編成一束小辮子，好讓它看清楚這世界。

  「明天不要排工作，陪我去山上走走好嗎？」賈斯傑在浴室里突然有了靈感，想到一個拉近彼此的方法，可他的話沒人應聲，踅出浴室一瞧，她已不在房裡。

  走出房外，她正在客廳幫哈利梳毛。

  「你……」他再度開口。

  「什麼事？」尹雪琳面無表情的回眸。

  賈斯傑看到她沒有一頂點熱情的樣子，心底烯起的火花也消了大半。

  他嘆口氣道：「算了，笨雪琳。」

  他進房去，打開她買來的奶油海鮮義大利面吃著，他看得出她有很認真的做好分內的工作，但他的本意要的並不是這樣，他想要她的親近，沒想到卻反而讓她疏遠他。

  他多想在工作忙碌之餘，她能像個女朋友那樣的溫柔對他，讓他除了工作之外，還能感受到一份來自她的美好，生命可以有更多火花。

  可是，他們之間什麼花都沒有，再這樣下去他快瘋了。

  客廳里，尹雪琳緊張地站了起來，他竟然罵她笨，她是哪裡笨了？她不是每件事都力求完美做到好嗎？她得問問他有哪裡該改進的。

  「斯傑，你是覺得我哪裡做不好嗎？」她進到他房裡去問他。

  他不語，用力嚼著麵條。

  她走到他前面，坐了下來。

  他抬起頭，有點無奈的扯著唇問：「你做得很完美，太完美了。」

  「可是……你要是覺得我有哪裡需要改進的，你就直說啊，無妨。」她很少這樣坐下來和他面對面說話，太近看著他，她容易慌張，尤其是他直視著她的時候。

  他發現她臉上那抹美好的紅霞，雙眼不由自主的定在她臉上，讓她美麗的模樣暈染在他的心頭，他不知道她心底是否跟他一樣有相同的悸動，但他有。

  「有時候太完美的東西無法讓人感到真實，你知道嗎？」他淡然一笑。

  「蛤？」她聽不懂，搖頭，太深了。

  「工作上力求完美是對的，平常何妨活潑點，陪我一起喝茶聊天……也行。」他說不下去了，他愈說她愈是坐得筆直，表情僵得像雕像，沒有人想對著雕像講話，那像白痴，就像此刻的他一樣。

  「我平常不都天天陪著人拍MV、錄音，你喝茶我也喝茶，你聊天我也有揷一腳啊！」雪琳想了想之後發現，她並不是沒做到。

  賈斯傑瞅著她認真的小臉，心底有點惱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該把她拉過來，用力地吻醒她，也許她比較容易了解。

  「別妨礙我吃東西……去忙你的。」他什麼也沒做，下了逐客令。

  「喔。」她當真走了。

  他不想再這麼下去，他們之間需要來點新鮮的。

  她必須了解，她不是雕像，她是個活生生的女人。

  他也是個活生生的男人，並且有豐富的感情，他期待生命中熱烈的火花，在他與她之間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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