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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1:24:07 作者: 葫蘆醬
    「我知道。」

    黛西的眼裡露出幾分疑惑,似乎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捨近求遠。

    「Kenn的病例,能研究的我都研究過了,至於向他私人學習,」沈方煜搖了搖頭:「Kenn教授似乎並不喜歡這種打擾。」

    「但艾伯特醫生的經驗也很重要,」沈方煜解釋道:「因為相關的病例太少,每一份病例都相當珍貴。」

    「如果這台手術有一百種我可能會沒有留意到的失敗原因,那我每多了解一個,我能成功的概率就能多一些,哪怕它只是從百分之一變成九十九分之一,對我來說也值得。」

    黛西聽完,半晌沒有言語,許久之後,她忽然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真希望我是Kenn,或者是你,或者是任何一位有醫師執照的醫生,這樣我至少我能像你一樣為我的丈夫想辦法,而不是徒勞地坐在這裡等待。」

    沈方煜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對黛西說:「我的患者,也是我的愛人。」

    「男人?」

    「男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黛西顯然十分意外,她臉上的神色忽然變得複雜起來,那雙深藍色的眼睛裡溢滿了不可明說的情緒。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從手機里翻出一張照片,遞給沈方煜,「您看,這是我的孩子。」

    襁褓中的嬰兒臉上皺皺巴巴的,卻依舊不掩可愛。

    「他很健康。」沈方煜說。

    黛西淡笑著點了點頭,大概唯有看著這個孩子的時候,她臉上的笑才會稍微真實一些。

    她收回手機,隔著玻璃看了一眼ICU中的丈夫,對沈方煜補充道:「這是我的丈夫,為我生下的孩子。」

    饒是有所猜想,被證實的時候,沈方煜依然愣了愣。

    大概走投無路,恰逢又遇到「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時候,傾訴欲就會變得格外旺盛,黛西在心中憋悶已久的愁緒,終於在沈方煜這個同病相憐的陌生人面前得以表達。

    「我一直很想要一個孩子,但我和他結婚數年都沒有懷孕,」黛西說:「直到我五年前被查出子宮內膜癌,不得不切除了子宮。」

    「那時候我很灰心,我的先生安慰我,我們兩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幸福,於是我漸漸放棄了養育孩子的願望,只是偶爾會忍不住羨慕別人的孩子,偶爾也會向他發發牢騷,抱怨上帝不公。」

    「直到有一天,我的丈夫突然出現了便血的症狀,當時我們都很害怕,以為他也罹患了癌症,可醫生檢查完之後告訴我們,那不是癌症出血,而是經血。」

    她的聲音低沉而哀婉,訴說著悲劇的起源:「醫生說,我的先生體內,出現了一個突然發育的子宮。」

    「後來,他找到了艾伯特醫生,再後來,他告訴我,我們可以通過輔助生殖技術孕育一個孩子。」

    她頓了頓,「……在他的身體裡。」

    「然後他懷孕了,當時我們都很高興,像普通的夫妻那樣期待著這個孩子的到來,幸福而美滿。」

    「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台手術有這麼大的危險。」

    黛西女士看起來懊悔而苦惱。

    「他不明白,我之所以想要一個和他的孩子,完全是因為我很愛他,因為他,我才希望擁有一個揉和了他與我的基因的孩子,如果他能好好的,沒有孩子,我也一樣很幸福。」

    「如果早知道這個手術風險這麼高,我根本就不會同意讓他冒險去懷孕。」

    「他是個商人,他理應比任何人都懂得風險評估。」

    黛西看著手機里孩子的照片,眼裡溢滿了悲傷,「你知道嗎?」她說:「知道我丈夫躺在這裡的人都說他瘋了。」

    那一瞬間,沈方煜看著黛西,忽然就明白了剛剛艾伯特刻意壓低聲音,意有所指的那一句話。

    ——「除非你能接受親手將他送到那裡面。」

    違背本意,傷害至愛的愧疚能吞沒黛西。

    也能吞沒他。

    從貝克先生所在的醫院離開時,沈方煜把他身上全部的紙巾都給了黛西,然而還是沒有止住她壓抑已久的眼淚,他只好給黛西沖了一杯鹽水,讓她不至於水電解質失衡。

    離開醫院之後,沈方煜退掉了在S國短期租住的房子,給艾伯特寫了一封郵件,感謝了他的幫助和建議。

    最後,他沿著郊區的別墅,踩著白皚皚的雪道,一步一步往計程車停靠點的位置走去。

    雪積得太厚太深,踩起來會有咯吱的聲響,靴子被沁濕之後,寒意就會順著腳一路往上升。空氣中仿佛還還漂浮著雪花清爽而寒涼的味道,沈方煜一閉上眼,就會想起黛西女士那雙像寶石一樣深藍色的眼睛。

    染著說不盡的愁。

    江敘接到沈方煜的電話時,正準備聽他一個學生匯報實驗進度。

    由於影響因素眾多,生物實驗的可重複性實在是不忍直視,同樣的實驗這個學生做了兩個月,連對照組的數據都沒有穩定下來,氣得江敘直接把人提溜到了辦公室,打算好好和他談一談。

    看到來電顯示,他站起身,對那位學生打了個手勢道:「你再檢查一下PPT,等下用英文講,不要看講稿。」

    說完他走出辦公室,接通了沈方煜的電話。

    「餵?」

    「江敘……」

    不知什麼緣故,那邊的聲音聽起來很空,仿佛身處曠野,莫名讓江敘覺得有些冷,像是在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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