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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1:24:07 作者: 葫蘆醬
複雜的消毒環節結束後,沈方煜和艾伯特醫生一起站到了貝克先生的面前。
昏睡中的貝克先生有一頭漂亮的金色頭髮,和一張看起來並不像商人,反倒像是藝術家的臉。
只是現在,他渾身都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大大小小讓人眼花繚亂的儀器占據著ICU的病房,讓被簇擁在中間的貝克先生看起來格外羸弱渺小,看起來如同一隻將碎的花瓶。
從冷冰冰的文獻中看到一些記錄,和從畫面上真實見證一場失敗,感覺是不一樣的。
現在這位手術失敗的病人就無比真實地躺在沈方煜面前的icu病床上,生死難料。
莫名地,他忽然覺得手腳有些發涼。
貝克先生的皮膚很白,江敘也很白。
視覺衝擊很可怕,甚至有那麼一刻,沈方煜看著貝克先生,腦子裡突然閃過了江敘也躺在icu里的畫面。
艾伯特沒有藏私地半掀開患者的被子,詳細地跟沈方煜介紹著現在維持患者存活的手段。
貝克先生的腹部因為懷孕被撐起來的皮膚和肌肉,尚未完全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刀口和縫合依然清晰,側腹開了一個小孔,透明的塑膠袋裡接著黃色的引流液。
這不是沈方煜第一次見到患者這樣的軀體,他做過那麼多台大大小小的手術,插過無數根引流管,縫合過無數個刀口,平靜地剖開過無數次患者的腹部和子宮。
但這是沈方煜第一次因為患者的軀體產生恐懼。
因為江敘。
他在旁邊無聲地看著艾伯特操作,步伐緩慢地隨他走出ICU,腦子裡一陣嗡鳴,直到艾伯特忽然拍了拍他的肩,他才驟然回神。
「你剛沒聽到我說的話嗎?」艾伯特問他。
沈方煜眼神失焦地問:「你說什麼?」
艾伯特撇了撇嘴,沒什麼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我問你準備好什麼時候回國了嗎?如果你需要在這裡再住幾天,可以先住在我家,只是我可能沒辦法每天都回家招待你。」
「我想……先坐一會兒,可以嗎?」沈方煜發現他腿軟得有些走不動路,「我還有工作,後面我會自己回國,不用麻煩了。」
「好吧,」艾伯特聳了聳肩,瞥了一眼守在外面的兩個保鏢,「那我先走了,我得繼續去看文獻想辦法怎麼救活這個倒霉蛋了。」
他轉身的時候拍了拍沈方煜,對他道:「記住我警告你的,你是位優秀的醫生,你有光明的未來,沒有必要把你的人生像我一樣毀在一場手術上。」
沈方煜垂下眼,「可是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那你就更不應該接手了,」艾伯特隔著玻璃看了看ICU病房裡的貝克先生,又看了看病房外的女人,壓低了聲音道:「除非你能接受親手將他送到那裡面。」
說完,他便聳了聳肩,轉頭離開了。
沈方煜在原地失魂落魄地怔忪了許久,最後面無血色地扶著牆面,坐到了ICU病房外的椅子上。
椅子的另一頭,剛剛那位優雅的夫人見他坐下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地叫住他。
「先生,」她問:「我能和您聊一聊嗎?」
沈方煜這會兒沒有和人聊天的心情,但他聽那位女士聲音懇切,也不忍心拒絕。
他鬆開抵在眉心的手,抬頭問道:「您有什麼事嗎?」
「我是貝克先生的妻子,您可以叫我黛西。」那位女士先自我介紹道。
聽到她的話音,沈方煜的眼睫很輕地顫了顫。
當艾伯特說貝克先生一直執意希望妊娠的時候,沈方煜曾思維定勢地將貝克先生理解成了不婚主義者或者同性戀群體。
因此即使黛西一直盤桓在貝克先生的病房之外,他也下意識地以為她只是貝克先生的助理或者姐妹。
沒想到竟然是他的妻子。
「我想請問,您是艾伯特先生請來的幫手嗎?」黛西女士帶著幾分不安的試探問道:「您剛剛看了我丈夫的情況,他……還有可能醒過來嗎?」
沈方煜很熟悉黛西女士的表情。
即使國籍、相貌和膚色都不盡相同,可大概全天下的患者家屬,包括他自己,在遇到這樣的事情的時候,表情都是一樣的。
這樣的表情,真的很想讓人脫口而出安慰一句:「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但是任何人都可以說這樣的話,除了醫生。
因為醫生必須為他的每一句判斷負責。
所以最終沈方煜只能對她說:「抱歉,我不能給您任何保證,而且我也只是一位來向艾伯特求教的醫生。」
大概是因為這樣的話已經聽了太多遍,聽到沈方煜開口的時候,黛西的眼底看起來並沒有過多失望的神色。
「沒關係。」她平靜地笑了笑,「打擾您了。」
沈方煜也禮節性地對她道:「沒事。」
兩人隔著一截空出來的座椅各自沉默著,單人的ICU病房很安靜,除了醫護人員偶爾的腳步聲,幾乎再沒有別的聲音了。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和人交流,心裡實在壓抑,而沈方煜是這裡唯一有時間和她說話的活人,又或許,黛西女士認為她應該對沈方煜做出提醒。
於是約莫半小時後,她再度開口打破了沉默。
「艾伯特醫生的手術失敗了,不過在這之前,有一位M國的Kenn教授曾經成功完成了類似的手術,我以為您更應該去向他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