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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0:36:41 作者: 顧言
    其實現在想想,那時候的「私奔」幼稚且低級,如果不是兩方家長有意想讓他們出去吃苦,恐怕他們連北京市都出不去。

    「其實想想挺傻的,當時年紀小,沒吃過苦,社會經驗也不足。」葛興忽然笑了笑,說道:「人家私奔都去深山老林,我們往上海跑,跑了就算了,還胡吃海喝一點沒降低生活質量。」

    沈安當時的銀行卡里還剩四十幾萬,葛興兜里比臉還乾淨,從家裡出來什麼都沒帶,只帶著滿腔衝動就跟他跑了。

    他倆一個賽一個的公子哥,跑到上海後租了個公寓,光一年的租金就付進去一半積蓄。

    最初的幾個月,他們倆過了點肆意妄為的自由日子。離開北京之後,他們好像是離開了鳥籠的桎梏,開始放肆地牽手、親吻,做更親密的事,品嘗著純粹而熱切的愛意。

    那種愛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可以粉碎一切現實的打擊。

    但沒過幾個月,他們就漸漸意識到了不對勁——兜里的錢越來越少,他們面前的不再是烏托邦式的戀愛,而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挑戰。

    葛興還記得他們存款快要告罄的那天,沈安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毯上,數了好幾遍簡訊里的餘額。

    那天是葛興頭一次察覺到恐慌,少年發覺事情脫離了掌控,於是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沒事。」但沈安握住他的手,說道:「我想辦法,我給你帶出來了,就不會讓你吃苦。」

    沈家有錢,比葛家更甚,沈安從小就是個千嬌萬寵的公子哥,但那之後的第二天,沈安就跑了出去找工作。

    他十九歲,大學還沒上完就私奔了,要學歷沒學歷,要背景沒背景,誰也不肯用。最後他找了半個月,找到了一家汽車修理工的工作。

    現在想想,葛興都不知道是什麼在撐著沈安,能讓他那麼輕而易舉地折下腰。

    他曾經換個賽車零件都要六位數,現在卻能為了一個月四千塊錢的工資弄得滿身油污。

    「他是真的努力了。」葛興說:「他是真的願意放棄優渥的生活,哪怕當個汽車修理工也要跟我在一起。」

    葛興那時候感動是真的,但恐慌也是真的。

    沈安每天回家都累得提不起精神,身上總有青紫的傷痕,短短几個月,他就瘦了一大圈。

    葛興心疼他心疼得要死,甚至產生了「要不服軟吧」的念頭。

    於是那年元旦,趁著沈安還沒下班,葛興就自己在家漫無目的地搜索回北京的機票。

    他心裡天人交戰,一邊覺得沈安這樣實在辛苦,一邊又覺得如果服軟,他也對不起沈安這幾個月的堅持。

    葛興心裡混亂不已,他不想繼續過這樣沒有未來的生活,但又絕不想回家向父母低頭。

    他愛沈安毋庸置疑,但就是因為愛,他才無法對沈安的磨難視而不見,他實在想不明白到底什麼才是愛,什麼才是更好的。

    他想不出個結果,少年的心無法權衡利弊,也沒法承擔那樣痛苦的自責和無力,於是他跑了出去,找了家便利店買了一堆預調酒,蹲在馬路邊狂喝。

    但他喝到一半,卻忘了一件要命的事。

    ——那段時間裡沈安想要升崗做改裝技師,所以下班後總會上網查資料,按照現在的市場需求準備材料。

    但葛興跑出來的太急,購票網頁還留在桌面上,沒來得及退出去。

    「那天上海下了一場大雨,沈安開著他們汽修店客戶的車出來找我,結果出了車禍。」葛興說:「他踩錯了油門和剎車,於是撞到了燈柱上,人當場就沒了。」

    至今為止,葛興都不知道,那天沈安到底有沒有看到他留在電腦桌面上的購票信息。

    他到底是看到那個消息才想來找葛興一問究竟,還是只是單純因為下了大雨想出來接他,葛興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答案了。

    少年一瞬間的動搖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如果沈安沒死,多年以後,說不定這事兒還能被拿出來噹噹談資。

    可恰恰他死了,於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些勇氣、愛情,還有堅持一瞬間就都變了。」葛興側過頭,定定地看著紀堯,問道:「你知道變成了什麼嗎?」

    紀堯聽得心情複雜,仿佛也跟著喝了一壇經年的苦水,苦得他心裡直泛酸。

    「什麼?」他問。

    「變成了笑話。」葛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說道:「是潰敗,是背叛,是前功盡棄,一敗塗地。」

    就像沈安明明是頂級賽車手,卻因踩錯油門剎車而死一樣,這個得不到的答案註定會在葛興心裡釀成苦果。

    命運總是這樣,左邊是陰差陽錯,右邊是有緣無分,哪一個都是痛苦。

    「當時我倆一分錢存款都沒有,我折價賣了我倆定情的一塊百達翡麗,賠了客戶一輛新車,剩下的二十萬給他買了墓地。」葛興說:「然後我身無分文地去酒吧買醉,就遇見了蔣衡,他替我付了帳單。」

    紀堯的心被擰成了一塊抹布,他抽了口涼氣,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件事。

    「家人是很重要。」葛興輕聲說:「但在你痛苦、後悔、並為此夜不能寐的時候,他們是沒法幫你分擔的。『擁有家人』的興奮也不夠彌補你獨自吃到的苦。所以很多事,你要自己想。」

    紀堯知道葛興在說什麼,他握緊了酒杯,指節甚至隱隱有些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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