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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0:36:41 作者: 顧言
    紀堯有時候會覺得,在這個屋檐下,他沒有絲毫自由。

    他就像深入泥沼而不自知的野獸,眼見著馬上要穿過森林,可不知不覺間已經遭受到了滅頂之災。

    「忙,我知道你忙。」紀父從煙盒裡磕了根煙出來,淡淡道:「正好,我也想跟你說件事。你明年就該畢業了,外面的房子也該退了吧。正好住回家,以後省得你一天到晚三頭跑。」

    紀堯的臉色微微一白。

    「你之前出去住的時候我就不同意,但是你媽跟我說你當時學習正忙,再加上你也長大了,讓我不要管那麼寬。我想想也是,所以放任你到現在。」紀父說:「但是再過半年,等完成課題,你也該正式去醫院報導了,再跟同學住一起,是不是有點不方便。」

    紀父看似在商量,實際上語氣篤定,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紀堯再熟悉不過這種態度,這就證明紀父已經決定好了,只是在通知他而已。

    但紀堯想起臨走時難掩失落的蔣衡,平生第一次升起了一點反抗的微末勇氣。

    在此之前,他無數次在心裡反抗過,可惜沒有足夠的勇氣將反抗訴諸於口。

    「……我覺得住在外面挺好。」紀堯低聲說:「我大了,不好再讓家裡貼補。」

    紀父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反駁,瞪大了眼睛,臉上頓時浮現出一點慍怒之色。

    紀母在紀堯回嘴的時候就從餐廳匆匆忙忙趕了過來,她怕紀父急了要罵人,連忙拉住了紀堯的胳膊,強硬地插入了這個話題。

    「好了好了,這事回來再說,咱們收拾收拾出門了。」紀母轉過頭對紀堯說:「你李叔叔的女兒今天也在,小姑娘,在北科大念研究生呢,只比你小一歲,你倆應該有共同話題。」

    原來因為這個,紀堯在心裡笑了笑,心說怪不得是「急事」呢。

    臨近傍晚,外面的天色烏沉下來,壓得紀堯喘不過氣。

    如果是平時,他不在乎順從父母的心意來換取一個相對平和的氣氛。可此時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跟蔣衡的約定壓著,紀堯還是想再爭取一下。

    「媽。」紀堯低聲說:「對不起,我不想去。」

    「你再說一次?」紀母瞪大了眼睛,問道。

    「……我不想去。」紀堯說。

    紀母的臉色變了變,她緊緊地盯著紀堯的臉,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瞬。

    紀父也冷笑了一聲,說道:「你看你的好兒子,長大了翅膀硬了。」

    紀母無法反駁,她一口氣噎在胸口,眼神在屋內一飄,最後突然定格在茶几上。

    「我不是說了你抽菸要先在菸灰缸里放清水打濕的紙巾嗎!」紀母猛然拔高聲音。

    「我這不是放了嗎!」紀父不甘示弱地挺直腰背,說道:「你怎麼那麼多事兒。」

    「這是茶水!」紀母顯得很不能接受:「我告訴過你一萬次茶水不行,不如清水乾淨!」

    這張沒用清水打濕的紙巾好像成了壓垮紀母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的情緒猛然崩潰,狠狠地跺了兩下腳。

    「你從來都沒把我的話放心上!你們爺倆從來都不聽我的話!」紀母捂住臉,嗚嗚地哭起來:「我就不應該嫁給你紀康源!你看看你,你從來不肯把我的話記住,我就算吵一萬遍,你的心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我不就是想順順噹噹地過一輩子嗎,別有風別有浪,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平平淡淡地走一輩子!以後看著阿堯娶妻生子,平平安安的!我招誰惹誰了,我的要求過分嗎!」

    她在「正常」兩個字上狠狠地咬了個重音,紀堯聽得出來,紀母不光是在罵紀父,更是在借題發揮地罵他。

    他們彼此都對雷區心知肚明,但沒有一個人有膽子率先把那句話說出來,好像只要窗戶紙一天沒被捅破,他們就能一天不用接受這種事實。

    紀堯忽然有種窒息的感覺。

    他覺得無力又痛苦,迫切地需要離開這張網,一刻都不能再僵持下去。為了能逃離這種氣氛,他做什麼都行。

    根據他以往二十多年的經驗,這時候只要妥協,他就能逃離開一切痛苦。

    「……媽,你別哭了。」紀堯說:「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紀母的眼睛通紅,紀堯不想去面對她和紀父的表情,默默地垂下頭,往後退了一步。

    「我再去換一套衣服。」他說。

    紀堯沒等紀父紀母回話,自顧自走回了房間,反手關上了房門。

    他背靠著臥室門,伸手捂住眼睛。

    紀堯心裡很亂,他不想去見所謂的「李叔叔女兒」,卻又反抗不了父母。半晌後,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從兜里掏出了手機。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只是習慣性地撥通了蔣衡的號碼。

    「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隨時保持通暢的號碼這次沒能接通,紀堯愣了愣,下意識還想再打,可剛剛按下重播鍵,心裡卻猛然想起了分開前蔣衡說過的話。

    「早點回家。」蔣衡說。

    紀堯心裡仿佛被「家」這個字眼燙了一下,於是近乎慌亂地按斷通話,逃避一樣地把手機關了機。

    第26章 一勞永逸

    紀堯從小就知道,只要妥協,就能獲得暫時的安寧。

    他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可他沒有辦法。他沒有直面衝突的能力,也沒有改變現狀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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