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頁
2023-09-10 08:21:54 作者: 梁仝
從而臥床第五天,趙聿生就聯繫了老友也即當年小麼新生黃疸時求助的那位, 神經外科主治顧醫生。對方剛從一台腦外手術下來,也還是答應某人來看看。兄弟二人鐵骨錚錚的默契:
顧醫生雙重身份,可信度自會天然加持,他說能下地,溫童勢必信。
那頭專家趕來的路上, 這廂溫童捉個勺子在搗麵條,舂年糕般地搗成流食狀。她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那個朋友是從S大直博進的瑞金嘛?好厲害。我一直覺得學醫的都是狼人,動輒七八年起步的,不禿頭都是老天垂憐了……,我聽說,醫學生本科階段外科實驗都會練縫合的,在豬身上練,練那種腸包埋。有的豬麻藥控制不好沒多久就死了,就開始僵化呀屍臭呀……」
說話人頭一抬,對面趙聿生陰沉了臉,一副「你確定要說下去嗎」的威脅。
門外斜入一道男聲,低沉磁性地,略帶高難手術後的疲憊,「胃穿孔手術也要將殘端包埋縫合的,」白大褂挺刮的顧醫生站到床邊,睇溫童一眼,「你很了解這行,家裡有人從醫?」
趙聿生冷哼,「是差點成為家裡人的那種前度。」
顧醫生長啊一聲,八卦性地「保媒」起來,「那麼,他學到哪步了?也在上海嗎?有條件來我們瑞金的話,我不介意杏林桃李滿天下的。」
同性相看,最能體察一些類似的情緒。顧醫生甫進門就覺察這二人關係不一般了,說這話就是特為逗某人的。其實他的資質遠不能帶教碩士。
有人葉門清,眼刀子剜他一眼,「斯文敗類不成方圓。」
溫童在他們之間看來看去,不確定是否該答,最後還是,「他不在上海,在蘇州附一。」
趙聿生覷向她,「你好老實呀。問什麼就答什麼。」
「對醫生不該這樣嘛?」
「對上司更該這樣。」
溫童對著那雙誠篤眼神詞窮了,下頜撐住勺柄,轉轉眼珠不言聲。顧醫生簡單關照了幾句分外的術後問診,就按照之前同某人說好地,告訴溫童,「他這個情況能下地了。多走動走動反倒利於腸道蠕動,只要別劇烈運動就行。」
大喘氣幾秒,他看趙聿生,「對,任何劇烈運動都不行。」
溫童臉一臊。
某人奸佞般地笑,「『任何』的具體指代是?」
「雙人配合那種。」
「哦,就是你絕緣了一個多月的……」
這句話直接送走了顧醫生。他走後,趙聿生才解釋給溫童聽,這位顧醫生就是滿庭坊班主的男孫,排老二,於去歲英年早婚。小三歲的妻子是二婚,拉他「接盤」時不過離異半年的功夫,他自己心裡那隅角落也沒騰乾淨,兩人就這麼契約般地急吼吼結了,又或者婚姻本就是契約。總之一年剛過,各自都有了出城的騷動。
「結婚最怕紅白玫瑰,城裡城外都有人的窠臼。偏偏這二人都落了進去。」
溫童罵他說話不中聽,「什麼叫接盤呀?」
「沒說錯呀,」某人嘴毒起老友來,毫不心軟,「那個顧太太兩任先生都姓顧。拉小顧墊背老顧就是氣老顧的。」
聽話人被他一通繞口令弄暈了,「什麼老顧小顧……」
晌午日光浮著微塵,點點暗暗。趙聿生側首來看床邊人,她眉心皺著光斑跳爍的痕跡,他抬手把她下頜從勺柄上撥起來,「那個老顧,和顧太太當初也是辦公室戀情,上下屬關係,老顧於她又是亦師亦友,亦兄亦侶。」
溫童思緒跌在這個「也是」上頭,心情昏昏然,「然後他們結婚了?」
「確切地說,是隱婚。」
趙聿生說,箇中涉及過多商場利益的緣故,顧太太的第一段成也婚姻敗也婚姻。爭名奪利幾時休,早起遲眠不自由。
兩個人本來上-床夫妻,下床戰友,可惜生意場上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恆的敵友。老顧用一份截胡來的客戶訂單打臉顧太太的時候,他們的婚姻已經「晚癌」了,那上面的湯粥潽著沸著,下面風箱裡的柴早被名利廝殺耗空了。
可見婚姻從不是所謂的「正果」。不維.穩不經營,不齊心勠力地站在城牆上頭,它也早晚會破。
二人匯著目光,一個談夫妻學,一個卻滿心糾結這對怨偶上下屬的關係。
溫童幫某人掖掖被角,「所以啊,你看,柴米油鹽一旦摻上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那飯就做不好,」她想起聿然的規勸,「史密斯夫婦只有一對,也只能在戲裡。換到現實生活中,過日子過日子,成天打打殺殺地不兩敗俱傷才怪了。」
「不能一概而論。這世上,有些人天生不相為謀,有些人即便殊途也能同歸……」
「因為有願同流。」
趙聿生言及此時,溫童正盯著他打吊針的手背,目光出神狀。他手從來精瘦,長期健身的緣故,體脂率低,骨節分明生得好看,眼下倒因病重顯得脫相嶙峋。冰涼輸液沿著皮下青藍的靜脈回流,她下意識替他冷,也想起句詩,小時候阿公讀給她的: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病無災到公卿。
長大了才知頷聯是「我被聰明誤一生」。
這短短几天,趙聿生拖著個病軀也沒耽誤工作。每天循例讓吳秘書郵件報備公文,他在筆電上批閱。
有時溫童半夜一覺睡過,還能看到他在辦公。問只說是傷口疼,疼醒了,困不著,乾脆找點事體打發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