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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08:21:54 作者: 梁仝
    溫童一怔,頃刻間難為情起來。更有種持槍被要求繳械投降的發虛感。

    頓了會兒,她抬頭微微一笑,「因為趙總和梁總於我,先來後到的結識順序,我或許情感上更親近他些。」

    「那,你對這個調度有沒有意見呢?」

    梁先洲隔空望入她眼底,「有的話,大膽說。」

    二人無聲交匯著目光,好半晌。溫童緊緊身側的雙拳,委婉道:「意見是沒有的,有也渾無意義。倒是很希望這麼主張的那個人,能趁早明白,鹽從哪成醋從哪酸。解決弊病的根本辦法不是一味地疑神疑鬼,而是儘快找出病灶。」

    「那有沒有可能,疑的神鬼就是那個病灶呢?」

    梁先洲拋完問題,貼上椅背,不緊不慢地候她回答。

    跑神許久,溫童是說:「不清楚,不懂梁總在說誰。但倘若,您此刻心裡所想和我的將好對上號了,那我可以說,您應當可以卸下他的嫌疑了。」

    「是嗎?」他笑,仍是那副無暇的隨和顏色,「這些天,我慢慢接手了銷售部的事務,也開始徹查去年不明晰的幾項非正常帳目。然後我發現,這其中好幾筆,經手人或者最終核准人……

    都是你眼下心裡所想的人,如果我沒會錯意的話。」

    即刻溫童就想起那晚,孫泠的警示。只是依舊作一無所知貌,「有些灰色邊緣,可無也可不無。」

    梁先洲聞言休聲良久,浮浮眉,再笑著話道:「但願他碰觸的僅僅是灰色邊緣。」

    *

    如果說之後一個禮拜,溫童的生活是行程簿上沒個停的對勾橫槓。

    那麼,趙聿生就是應酬桌上的杯杯又盞盞。正月十六那天,更是飛去了德國,帶著幾名研發人員一起,去調研某品牌的精密成型及3D列印製造展會。

    走得尤為急,溫童都沒顧得上同他多說幾句話,乃至翌日早晨,還是經由聿然了解到,趙安明已然不行了。

    電梯裡,母子倆通身白事黑,聿然倒是足夠冷靜,「老頭還有微微一口氣,在醫院吊著。但醫生那頭說希望不大了。缺血性腦卒中,也怪我們,正月桌上沒管住他的嘴,初十那天晚上,我小媽在廁所發現他摔著的時候,人都癱癱倒了。」

    溫童驚到涼意直從腳底湧上腦,「這麼突然?」

    「意外不意外吧,」聿然雙眼藏在墨鏡後,叫人瞧不出情緒,「人也確實老了,狀況時好時壞的。那麼大年紀,一跟頭摜下去,魂溜出去連個響都聽不著。」

    說著,兀自蔑笑一聲,「我小媽該是沒日沒夜地盼枕邊人快點死呢,今早老頭迴光返照,可把她駭得,一現原形,那臉上丁點眼淚也無。」

    若愚在邊上聽得越發心梗,聳聳鼻子,再就一副嗚咽難鳴的樣子。

    「趙聿生……」溫童忍不住問道。

    媽媽沒來得及作答,若愚抽噎著搶白,「老趙來看過兩回,昨天說要去德國,我還以為他能趕得及看阿公最後一眼的。」

    所以他自始至終都知情,

    只是沒與外人言說。

    溫童悄默聲退到轎廂拐角,心臟剝皮般作痛。

    -

    第二天,當地時間晚上七點,趙聿生撂下同行人員,獨自一人提前搭上了回程航班。

    漢莎航空直飛虹橋機場,全程約莫十二小時。臨行前,某人將行程對接給吳安妮,後者秒速復命收到,我會去接您。

    趙聿生說,他回去之後會告假一天半。

    「什麼原因呢?」老闆冷不丁「躲懶」,吳頗為意外。

    「還……不方便說,你暫且按病假上報吧。」

    「好的。」

    上海這幾日難得轉暖,誰知倒春寒又殺個回馬槍,航班應當照常著陸的次日早晨,外頭北風乍緊,濃雲卷挾著雷閃直撲而來。

    許是冥冥有所感的緣故,凌晨四點不到,溫童就魘醒了,從床上一躍坐起,隨即撈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撥給吳安妮。

    「吳秘書,趙總的飛機是早上七點落地嘛?」

    「是的,顯然現在還有一會兒。」對方被吵醒的困意昭昭然。

    溫童見狀也有些歉仄,連聲說你先睡。只是,掛掉電話的瞬間她自己卻睡意全無,一骨碌地起床穿衣洗漱,來不及搽任何底妝,直接素麵出門去。

    出地庫那一刻,能看見天烏漆的,仿佛常年不曾洗過的鍋底。她一時心神更慌了。

    驅車奔去浦東機場的路上,天際電閃雷鳴地,轟隆聲像碑石從頭頂碾過去。

    溫童坐在車裡,沒來由地發憷,渾身汗津津地。也許,也許孫泠的遭際太過悽慘並在她心裡投射了陰影,畢竟那場空難的客觀因素就是極端天氣。

    好在,終究客機也只是空中盤旋了近半個鐘頭,是身披暴雨,遲遲滑落跑道。

    航班降落的廣播通報響起時,溫童還站在接機處,身旁就是航站樓外的停機坪。已然亮徹底的天,黑雲把魚肚白按下去,地勤人員的衣服在暗色里鼓著風,燈光在風裡搖晃。

    那雙巨翼觸地滑行的時候,溫童差點哭出來。

    足足二十來分鐘,她站在接機口外,雙手在口袋裡上上下下,踮腳又翹首,等著通道里的風塵僕僕客。

    恍惚間,有人就一身全黑風衣,從那幽深處快步出來。

    長鏡頭般地,溫童目光追隨著他身影,在來往泱泱中時隱時現。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不知他何時到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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